《芙蓉帳》41
望江樓二層左末的隔間里,孟景恒已然小酌了幾杯,趴在唐勉懷中,口中嘀嘀咕咕著些甚。
陸九霄嫌棄地瞥了一眼,兀自坐得遠(yuǎn)了些。
今日這局,乃是孟景恒組的。
陸九霄、孟景恒與唐勉年紀(jì)相仿,自幼相識,“愛好”相同,是以難得混熟了些,且孟景恒成婚不久,便如此借酒消愁,作為狐朋狗友,唐勉與陸九霄不得不違心地陪著喝上兩杯。
聽得動靜,孟景恒強(qiáng)撐著坐直,朝陸九霄道:“你方才,作甚去?”
陸九霄眼睫顫了兩下,抿了口清酒,“佩環(huán)忘戴了,回去取?!?
“真騷?!泵暇昂憬柚埔?,膽大說道。
三人飲酒,又差人送了賭牌上來,這一賭,天色便從透亮至昏沉。
孟景恒醉了酒,他撐著下頷,又紅了眼,“秋娘秋娘”地叫著,喚得那叫個肝腸寸斷,柔情似水。
陸九霄遲疑地頓了頓手中的酒盞,秋娘又是誰?
唐勉舉杯道:“百戲樓那個秋浣,上回去,不是還求著孟景恒帶她回府做奴么,這小子當(dāng)時可毫不留情就拒了?!?
當(dāng)初覺得人不過一戲子,過個一兩月,也就忘得一干二凈。且這男人啊,外頭紅粉知己何其多,若要都一個一個安置在府里,后院還不得起火?
孟景恒這么想著,還勸起了秋浣找個好人家嫁了,萬萬不要惦記他。
誰曾想,這戲樓的女子竟如此無情!讓她忘,她還真忘了?!
就在孟景恒成婚沒兩日,秋浣便離開了百戲樓,嫁了個裁縫鋪的小掌柜,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的。
一日,孟景恒于街市偶遇她,她竟是十分有禮地朝他福身,恭恭敬敬喚了一聲“孟公子”。
誰知這一聲“孟公子”,讓孟景恒心中猶如堵了塊大石頭,憋悶的慌。
講述了個大致經(jīng)過,唐勉抿了口酒潤潤嗓,指著孟景恒道:“喏,于是就成你瞧見的這模樣了?!?
孟景恒拍開唐勉的手,嚷嚷道:“我以為我同咱們陸世子是一路人,女人嘛,就如同衣裳,換起來眼都不眨,心也不疼,誰知我這心……”
聞,陸九霄眉頭一皺,這話聽著怎有些那么不對味。
孟景恒低吟說:“我從前夜里一閉眼,眼前便是秋娘的模樣,自打遇見秋娘,我連去百戲樓聽曲兒,都再未點(diǎn)過旁人伺候……可我怎的如今才反應(yīng)過來呢?我真是蠢糊涂了?!?
陸九霄盯著酒盞里的印著他那張俊臉的酒面,挑眉道:“那又算得什么?小題大做?!?
孟景恒拍桌,“自是因我心上有她,怪不得,怪不得我兩日不見她,便想得緊呢……”
說罷,他又暗自傷神。
他自個兒花天酒地,還撇下秋娘成了婚,怪得了誰呢?如今人家的小日子過得平靜和美,指不定比跟了他,更如意也說不準(zhǔn)。
思此,孟景恒一頭栽進(jìn)酒里,不省人事。
唐勉伸手在對面晃了晃,“你發(fā)什么愣?”
陸九霄臉色鐵青,也不知就這一會子的功夫,誰又招他惹他了。
“呲——”的一聲,陸九霄拍拍衣袍起身,兀自離席,出了望江樓,讓晚風(fēng)一吹,酒是醒了大半。
他踏上馬車,懶懶散散道了句“回府”,馬車便輕輕晃了起來。
“我從前夜里一閉眼,眼前便是秋娘的模樣?!?
“我連去百戲樓聽曲兒,都再未點(diǎn)過旁人伺候?!?
“自是因我心上有她?!?
男人那朗月清風(fēng)似的眉心皺出一個小山川,腦子里盡是孟景恒的胡亂語。
怎么,夜里閉眼想起,不是因白日里見得多嗎?
再未點(diǎn)過旁人伺候,不是因旁人不如她么?若有了更勝一籌的,自是就得換人了。
如此淺顯的道理,很難想通嗎?
這么一思忖,他心上的郁郁之氣,便消下去大半。
許是飲了酒的緣故,陸九霄這夜早早便歇下。
只是這一歇,歇得并不安穩(wěn),他入了一個荒唐的夢——
夢中,松苑主屋的梨木大床上,窩著一具小小的身子。
那人梳著婦人髻,著了一身體面的鎏金襦裙,揪著小眉頭道,使喚道:“再往上點(diǎn)?!?
仔細(xì)一瞧,榻上躺著的人與他的小丫鬟生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這便罷了,那落在她腿上,一下一下給她摁著腿的那雙手的主人,正是他。
陸九霄在夢里給人捏了一夜的腿,待到天明夢醒之時,兩條胳膊竟是酸疼酸疼的。
他怔愣數(shù)刻,外頭傳來丫鬟婆子的輕輕語,他方才徹底回過神來。然而這一回神,他當(dāng)即便被氣笑了。
夢果然是夢,最是不可能之事,也只能發(fā)生在夢里了。
此時,在夢中舒坦了一夜的人,正被三兩丫鬟圍在花圃外。
不知怎的,昨日賀敏從松苑哭著離開的來龍去脈,在小院子里傳著傳著,便成了賀三姑娘氣量小,因世子爺從璽園帶回的新丫鬟姿色出眾,便看她不慣,這才有了昨日胡攪蠻纏的一出。
而不知賀敏的人緣竟能差到如此地步,幾個小丫鬟輪番“寬慰”沈時葶。
說是“寬慰”,實(shí)則是細(xì)數(shù)那位三姑娘的嬌蠻之處。
其中一人道:“阿葶,你也莫要往心里去。你是不知,從前咱們苑里有個叫阿青的小丫鬟,生得亦是小有姿色,偶然叫賀三姑娘瞧了一眼,可也沒少吃苦頭呢?!?
另一人搭腔,“是呀,三姑娘就住在對門的府邸,專挑世子不在時登門拜訪,硬是欺得那阿青主動與管家求了別苑的差事,離了松苑,這才算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