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穿了件洗的灰白的夏竹布褲褂,兩手揣在肥肥大大的袖子里,仰頭看看背靠的大柳樹濃密的樹冠,又發(fā)出一聲長嘆。
小孩子老氣橫秋的嘆氣,在一同乘涼的,尤其是不知內(nèi)情的人的眼睛里,總是非常逗趣的。
“夏至,小孩子家家的嘆什么氣?”說話的是一個年輕媳婦,剛嫁進村里,跟夏至同輩。她顯然沒將夏至嘆氣當(dāng)一回事,又快快語地問:“今天咋沒跟你哥一起下地?”
夏至耷拉下眼皮,懶懶地答了一個字:“沒。”
嫩嫩的嗓音,竟透著骨子看破紅塵,生無可戀的勁頭兒。
“這孩子咋地啦?”小媳婦也看出不對來。
穿著靛藍夏布大衫的老婦人給小媳婦使了個眼色,讓她別再問了,一面笑著問夏至:“十六,頭疼好點兒了沒?”
“好多了,大姨奶?!毕闹链?。
“那就好,那就好?!蔽淅咸⌒牡乜粗闹?,欲又止。
“夏至,你娘是不是該回來了?”另一個年紀略長的媳婦笑呵呵地問。
出門乘會兒涼,也有人提醒她那些糟心的事。夏至面無表情地站起來,慢悠悠地踱著步子從柳樹下離開。
“老六媳婦,你咋哪壺不開提哪壺!快別說了?!蔽淅咸÷曈?xùn)斥著,瞧著夏至走遠了,方才嘆了一口氣:“攤上那么個娘,這孩子也是命苦。”
夏至走到自家后門前。
石塊壘的院墻也就一人高,門洞空空蕩蕩的,沒有門。
像這個時候的大多數(shù)村落一樣,大興莊民風(fēng)淳樸,幾乎可以達到夜不閉戶的程度。雖然這樣,村子里一般的人家,還是會有院門的,不過因為貧富不同,用的院門各式各樣罷了。
夏至家就不是那一般二般的人家。
夏至家的后院很小,進門左手一道矮墻,圍著個小小的園子,園子里一株櫻桃樹,枝繁葉茂,開花的時候非常美,現(xiàn)在果子已經(jīng)快熟了。
夏至沒有心情欣賞。
她是一個孤兒,生下來就被拋棄,被人撿到送進了福利院。因為那一天正好是農(nóng)歷夏至,福利院的院長就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做夏至。
雖然在福利院長大,她并不覺得不幸。一路憑著聰慧和勤奮考進了國家重點大學(xué),靠著獎學(xué)金和助學(xué)貸款念完了大學(xué)和研究生的課程,畢業(yè)后她進了世界排名五百強的外企。
她所在的公司待遇好,相應(yīng)的,競爭也非常激烈。
她無牽無掛,別人不愿意加班她加班,要出差了,別人不愿意去的地方她高高興興地去。同一批進入公司的人,她很快就脫穎而出。
之后,就是她安排別人加班,大家打破頭爭奪的出差,她可以隨意挑選。
幾年的時間,她已經(jīng)做到了公司的中層,不僅買了車,還早早地按揭買了一套不大不小的公寓。
她已經(jīng)還完了貸款,下一步計劃是趁著郊區(qū)還在開發(fā)中,再按揭一幢依山傍水的小別墅,平時用來度假,退休后用來養(yǎng)老。
二十九歲的她,可以說是前程似錦。
突然有人通過各種關(guān)系找到她,說是她的親生父母。
她跟他們相約見面,很快就挖出了真相。
原來那是一對重男輕女的夫妻,為了生兒子才生下她,發(fā)現(xiàn)是女孩兒就扔了。之所以千方百計地找她,是因為他們后來生的寶貝兒子得了白血病。他們需要她的骨髓,還需要她的錢。
原本還對父母親情懷著一絲絲憧憬的她出離憤怒,拍桌子離開酒店之后,眼前就是一黑。等她再次醒來,就成了十二歲的古代鄉(xiāng)村小姑娘。
同樣是夏至那天生的,姓夏,干脆就叫了夏至。又因為那天是五月十六,所以小名兒叫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