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的敵人被消滅,新的敵人就會接踵而來,而他們會更加兇惡,更加難以對付。這其中,或許一部分敵人可以倚靠狡詐多變的謀略來取勝,但另一部分敵人,終究得憑藉堅韌、頑強和膽略來進行正面對抗。這些是屬于戰(zhàn)士的特質,我有么?雷遠反復問自己,卻一時沒有答案。
雷遠覺得背脊有些酸痛,于是后仰倚靠著土臺,發(fā)現(xiàn)天空漸漸地黯沉。這漫長的一日,眼看就快要過去了。
他看到夕陽慢慢地潛伏到西面連綿的群山之后,天空中一陣陣飛鳥盤旋,漸漸往低處,投入峽谷底下的林地中。因為暮色蒼茫的關系,澗谷中暗影濃重,黑沉沉的,辨不出哪里是草木,哪里是巖石,而一團團的晚煙就從這些峽谷中升騰起來,無聲無息地迫近了臺地,籠罩了臺地,旋即又被猛烈的山風攪碎。
他向左側看去,發(fā)現(xiàn)鄧銅、賀松和郭竟三人正在全力整頓部伍。時不時可以聽見鄧銅大聲號令,不知他嚷了什么,將士們跟著大聲呼喝起來;而郭竟在臺地的另一頭收攏了數(shù)百人,他站在一處土臺上說話;比起這兩人,賀松的舊部數(shù)量最多,因此部伍的擴充也很容易,這時候已經(jīng)到了什長這一層級熟悉部下的時候。
在右側,也就是臺地與擂鼓尖隘口相連之處,陳夏和丁立兩人已劃分好了防區(qū)。第一第二道木柵接近山道,最先承受敵人的攻擊,但是地形狹窄,利于守御,這兩道現(xiàn)在由丁立的部下們負責。比較靠近雷遠第三道木柵,所處地形開闊些,木柵的正面很寬,由陳夏所部負責。
此刻將士們不知從那里取了鎬、鏟之類的工具,沿著木柵前方挖掘壕溝,然后把土石掀到木柵后方,將之墊高。陳夏本人脫了個光膀子,正和幾名士兵一起搬運土石,此人身為陳蘭麾下的得力干將,果然有其獨特的優(yōu)點。
至于丁立,他正和堂弟丁奉站在懸崖邊眺望。
雷遠覺得很有趣,這兄弟兩人,有時候看上去像是父子。丁立逮著機會總想傳授些心得給丁奉,而丁奉呢,很尊重自己的兄長,但性格畢竟大不一樣,也不曉得能聽進去多少。眼前這局面,顯然又是丁立想要傳道授業(yè)了。
丁立果然正在給自己的堂弟小班授課。
“曹軍應該就在那片巖壁后面,我們來時,也是潛伏在那里,記得么?”丁立指點著山道盡處:“估計他們今天不會有什么動作了,想要廝殺,那得等明天?!?
丁奉在戰(zhàn)斗時的姿態(tài)很是強悍,此刻卻有些拘謹?shù)卣驹诙×⑸砗?,并不答話?
丁立繼續(xù)指點吩咐,他也是從軍多年的老手了,布置起這些瑣碎事務來,簡直熟極而流:“但就算如此,也不能放松警惕。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都要安排可靠的人手輪班值守,另外,第二道柵欄的兩側都有箭樓,每座箭樓都留十個人小心放哨。其他的弟兄們分作兩班,一班先去巖崖邊上的避風處吃點喝點,另一班靠著柵欄休息,武器不能離手。”
丁奉點了點頭,往懸崖外側踏出半步,指了指某個高處凸起的巉巖:“我們最好找?guī)讉€身手敏捷的兄弟爬到那里去。曹軍所有調動,在那里可以一覽無余。兄長以為如何?”
“那你快去安排吧,就按我們剛才說的這些。”丁立揮手道:“我歇會兒。畢竟老了,往年在戰(zhàn)場上不知道什么是累,現(xiàn)在稍許奔忙,就腰背疼痛!”
丁奉匆匆離去,沒過多久又匆匆回來,手里端著一個裝滿了羹湯的大碗。
丁立接過大碗,直接伸手從碗里撈出固體食物來大吃。不管他情愿不情愿,多年戎馬生涯使這個昔日頗具學識的小官吏越來越粗放不羈了。待到用半熟的小米和泡軟的胡餅勉強填飽了肚子,他才再次抬頭。
這時候,他看到臺地前端已經(jīng)有多處點燃了松明火把照亮,而預定負責值守放哨的部下們也陸陸續(xù)續(xù)就位。在后方的兩處木柵之間,還有士卒們肩負著長槍,排著整齊的隊伍,在幾處堡壘和箭樓之間巡邏。
丁立雙眼來回掃視了幾遍,發(fā)現(xiàn)種種安排并無疏漏,他不禁贊賞地拍拍丁奉的臂膀:“承淵啊,干得很好,你也算年少有為啦!”
丁奉咧嘴笑了起來:“我算得什么,小郎君才是年少有為?!?
丁立頷首道:“小將軍剛死的時候,人心惶惶,全軍潰散,我?guī)缀跻詾樽约阂鼏视诖恕J肓喜胚^了幾個時辰,所有人的心氣便重新凝聚,和曹軍居然還能斗一斗……那時我主動向小郎君示好,你還不明所以,現(xiàn)在該知道其中的原因了吧?!?
在最初與雷遠認識時,丁立一口一個“遠哥兒”,語中頗有幾分倨傲。但他現(xiàn)在說來,仿佛很早之前就慧眼識人,比誰都要英明些。
丁奉有點不習慣丁立這樣的姿態(tài),感覺正如梅毅所質問的,丁立這么快就另投新主,身份的轉變也太過順滑了……
可他對自己的兄長很是尊重,也確實服膺雷遠的手段,于是連連點頭道:“現(xiàn)在知道了。小郎君受命倉猝,卻能夠重整隊伍,穩(wěn)住陣腳,確實很厲害?!?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