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萬人啊,還有那些莊園……嘶……”周虎撮著牙,痛惜地將幾份版牘收起。
竹片削成的版牘上,有字,也有簡單的圖畫。此前周虎提過,那是他在路上時草擬的幾處莊園開拓規(guī)劃,已經(jīng)連具體的工程量和所需物資都初步估算出來。既然雷遠無意于此,那這些規(guī)劃也就無用。
雷遠看他這個樣子,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
雷遠在灊山中得到父親允許,得以管理一隊部民的時候,辛彬?qū)⒅芑⑼扑]給自己擔任管事。雷氏宗族中如此等有實際職司的管事不下五六十人,周虎在其中泯然眾人,并無特出的地方;雖然自稱讀書人出身,其實既不明經(jīng)、也不明法,因為不善辭,還常常遭到排擠。
誰知到了雷遠的屬下,這個有些呆氣的落魄書生卻獲得了大放光彩的機會。他的天賦只在與實際庶務關聯(lián)的各種數(shù)字上頭,完全不考慮其它,恰恰與雷遠不尚虛飾、講求實際的習慣相符。
雷遠記得,此前在灊山的時候,因為大舉吞并陳氏、梅氏等豪族的部曲,使得在冊的徒附數(shù)量暴增,于是周虎大喜過望,連夜清點核算數(shù)目,以至于抱著版牘入睡。等到次日,發(fā)現(xiàn)因此而導致糧秣物資的開銷大增,他瞬間又心疼得臉色慘白,當晚輾轉(zhuǎn)難以入眠。對周虎來說,存在于版牘上的這些數(shù)字不僅僅是數(shù)字,簡直一個個都是他心頭的血、心頭的肉。
或許此人的眼界尚有值得提高的地方,但如此表現(xiàn)足見忠誠,能力也足夠支撐雷氏宗族的庶務運轉(zhuǎn)了。
雷遠趨前一些,幫著周虎把幾片廢棄的版牘收起,又把記錄各處塢壁戶口數(shù)據(jù)的版牘整齊堆疊成一摞,豎著在地面啪啪敲擊幾下,以使邊緣整齊。
辦完這些,他拍了拍周虎的肩膀:“廬江雷氏的未來,諸君的自身前途,終究不在這些隱匿戶口的小動作上。放心,所有的一切,我都會有很好的安排,必不使足下長久囿于家族瑣事?!?
對文人士子來說,終究為官為吏才是正途,會廁身于地方土豪家中甘受驅(qū)使的,或多或少為權宜。雷遠這般說來,幾乎便是明確承諾,必定給予周虎出仕的機會。
此時雷氏族中得到官職的,除了雷緒、雷遠父子以外,唯有郭竟等幾個掌握兵力的曲長,此外連辛彬都未得授官。當然,這主要出于辛彬在灊山中舉措失當,隱約為雷遠不喜。雷遠唯獨對周虎如此信重、厚待,換了其他人,怕不得當做天籟之音,當場跪倒感謝。
然而周虎好像完全沒注意雷遠的承諾。他只皺著眉頭,定定地看看鋪在地面的版牘;思忖了半晌,他取出另外幾份向雷遠示意:“小郎君,接著是各處糧秣積存的數(shù)字。”
雷遠不禁失笑:“好,我們繼續(xù)。”
其實以雷遠的原意,應當先談糧秣積存的。戶口人丁固然是大事,物資糧秣的供給,重要性只會更高。以廬江雷氏現(xiàn)在的狀況來說,缺的不是人,而是糧食。
淮南豪右們發(fā)動百姓南逃的時候,各項糧秣物資就不充足。主要原因有二:
一來,淮南各地久經(jīng)戰(zhàn)亂,田地泰半荒殘,各處村社稍許有些存糧,往往就被往來的軍隊征走。那種餓殍滿道、伏尸遍野的情形,雷遠是親眼看到過的。待得百姓們逃難奔走之際,就連山道沿途的漿果或者植物根莖之屬都被羅掘一空,到此時此刻,真的已經(jīng)囊空如洗,支撐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