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雙,叫禁鞋,你知道掛鈴鐺是為了什么嗎?”
羅韌皺了一下眉頭,還是保持了基本的禮貌:“為了好聽嗎?”
“為了提醒女子走路時步態(tài)端莊穩(wěn)重,步履平穩(wěn)到不讓鈴鐺發(fā)出聲音才算符合要求?!?
她珍而重之地把這一雙放回,又取出那雙藍(lán)緞的,照例先掉轉(zhuǎn)鞋底。
這雙乍看起來沒什么特別,只一點,鞋底子上雕刻著一朵蓮花,凹處鏤空。
等他看清楚了,她又把鞋子擺正,從后跟上一拉,居然拉出一個精致的小抽屜來,紗網(wǎng)做底,里頭盛了香粉。
又將抽屜推回去,說:“這一雙,走路的時候,放下腳一踩一抬,粉漏下來,就把鞋底鏤刻的那朵蓮花清清楚楚印在地上了,走一步,就是一朵蓮花,叫步步生蓮?!?
“有些女子心思細(xì)巧,走一圈,是無數(shù)小蓮花形成的大的蓮花形狀,你想想,黃昏夜下,裙裾輕動,足下生蓮,實在是美妙的……無法說……”
“兩雙十八萬八?”
“一雙?!边B殊輕輕撣了撣緞面,“不過,即便有這個錢,我也未必肯賣的,還是那句話,要等有緣人賞識。”
羅韌笑起來:“有緣的變*態(tài)嗎?”
連殊臉色一變。
羅韌自我糾正:“哦,我說的絕對了,應(yīng)該是有緣的怪癖戀物者,那些研究民俗的專家學(xué)者或者收藏家除外?!?
連殊的臉色漸漸難看。
羅韌說:“沒辦法,我欣賞不來這種美。三寸金蓮,我的確聽過,也聽說過什么金蓮酒杯,不過我一直以為,那是某些心理不正常男人的戀物怪癖?!?
“不過連小姐,你是個女人,我實在沒法理解你為什么會迷戀這些,居然能說出美妙的無法說這種話來,我看不出來美妙在哪,可能我們之間的審美相差太大了?!?
連殊臉色鐵青,攥著繡鞋邊緣的手指微微發(fā)抖。
“羅韌,你連最基本的禮貌和尊重都沒有。”
羅韌笑笑:“是嗎?”
他從諫如流,“禮貌”地跟她告別:“不用送了?!?
走出很遠(yuǎn)之后,羅韌終于想明白跟這家店氣場不合在哪兒了。
奩艷,到底是收錄所有女子的香美之物呢,還是只是按照某些男人的審美眼光把女人打造成美則美矣的玩物?
***
時間還早,羅韌去聚散隨緣小坐。
曹嚴(yán)華正在店里穿梭著上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整天練功的關(guān)系,胖嘟嘟的身子居然看起來輕快許多,一瞥眼看到他,聲音頓時熱忱,且高了八度:“哎,小羅哥,里面坐……就來……”
有客人捂著嘴嗤嗤笑,曹嚴(yán)華這是硬生生把小資情調(diào)的酒吧攪成了吆五喝六的飯莊風(fēng)格。
先前的壓抑和不適一掃而光,比起來,他還是更喜歡這樣的風(fēng)格氣場,或許不那么精致,但是勝在無拘無礙,坦然自得。
羅韌選了角落的位置坐下,一萬三先過來了,遞給他一個大的牛皮紙文件封。
羅韌接過來,先為別的事謝他:“鄭伯說,這些日子,謝謝你抽空陪聘婷。”
沒想到他會提這個,一萬三有些不自在。
羅韌問他:“是不是喜歡聘婷?”
一萬三答非所問:“你們家瞧得上我嗎?”
羅韌把文件封先擱在一邊:“不管是我,還是鄭伯,都沒那個資格替聘婷做主,看她自己的意思?!?
一萬三笑起來,他很是無所謂地往椅背上一靠,雙手?jǐn)傞_,眼睛看天花板。
頓了頓說:“跟聘婷在一起自在。你們這些人吧……”
他一個一個點數(shù):“小老板娘看我就是個騙子,張叔當(dāng)我混飯吃的,曹胖胖呢雖然跟我稱兄道弟,我在他眼里也早定型了,富婆就更不用說了,整天想把我砍成六千五……哪怕是你……”
他看羅韌:“哪怕是你,在你眼里,我也好不到哪去,那樣的出身,一直混,騙吃騙喝,你們家瞧得上我嗎?你答的真委婉,其實瞧不上吧?!?
他從兜里掏出煙盒,抖了根出來,點上,斜叼著,斜著眼看羅韌:“所以你懂了吧,跟聘婷在一起,自在,她不帶那么多層有色眼鏡看我?!?
“不過呢,等她好了,也就沒這個日子了……”
話沒說完,因為路過的張叔氣沖沖拈走他嘴里的煙:“小兔崽子,客人投訴呢,跟你說多少次了!”
一萬三沖著羅韌聳聳肩。
好像在說:看,我說吧。
曹嚴(yán)華興沖沖過來:“小羅哥,喝點什么?”
又說一萬三:“三三兄,你要積極一點啊,積極了才有獎金,別跟錢過不去啊?!?
點完了單,又興沖沖往吧臺去了。
羅韌說:“你不覺得,曹胖胖挺勵志的嗎?”
一萬三嗤之以鼻:“他全身只剩幾張票子,做夢都在念叨珍珠。勵志在哪?”
“他想練功,我總以為他是說著玩的,沒想到真在堅持。他說不做賊,就真不做,白天在飯館跑堂,晚上在酒吧打工,我不知道他累不累,至少,精神面貌是好的。”
他拿過那個文件封,不再看一萬三,一圈圈解文件封的繞線:“你怪木代看你是騙子,有沒有想過,那是因為你做過這樣的事,讓她抓了個正著,而且,你也沒想著要改?!?
“曹嚴(yán)華也做過賊,可是,你哪次見到木代喊他賊了?一個人過去怎么樣,出身怎么樣,沒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現(xiàn)在,還有以后,怎么樣做人。你拿著薪水,打著工,大喇喇四仰八叉躺著,抽著煙,張叔憑什么不帶有色眼鏡看你?”
“哪怕是我,想到將來讓聘婷跟你交往,也是有顧忌的?!?
一萬三沒吭聲,卻慢慢從座椅上坐正,稍稍收回脫略的形骸。
羅韌抽出文件封里的紙張。
都是a4的白色畫紙,描摹的精細(xì),用別針扣好,兩份。
第一份,頭一張是漁線人偶的拉線場景,第二張是狗和鳳凰鸞扣的水影,第三張是仙人指路的脊獸。
第二份,頭兩張是在五珠村附近的海底看到的獸骨巨畫,第二張是那副女人身陷火場的水影。
羅韌抬起頭看一萬三。
一萬三說:“你用來存放兇簡的那間屋子,反正也空,這些你就貼墻上吧。我總感覺,這事還沒完。”
他拿過那兩份畫紙,分別翻到水影的那張,推過來給羅韌看。
“你不覺得奇怪嗎,兩張水影上,都出現(xiàn)了狗,但是我們這一路過來,事情跟狗……完全扯不上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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