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老頭點頭:“來過?!?
“這里的人家,都有掃晴娘嗎?”
炎老頭奇怪:“掃晴娘是什么?”
木代比劃著給他形容掃晴娘的樣子,才說了兩句,炎老頭就明白過來:“那個啊。”
他興致不錯,給木代講,當?shù)氐耐寥耸遣欢畳咔缒锏?,那是漢人帶進來的,不錯,這深山里有漢人,而且年頭久的很,據(jù)說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末清初——好像還是不小的官兒,或許跟皇家還沾親帶故呢,為了躲清兵,輾轉(zhuǎn)避到這深山里來。
但好多人住不慣,陸陸續(xù)續(xù)又出去了,最終這深山里只剩下十來戶,自成一個寨子,離她們昨晚住的地方不遠,只要翻一兩座山。
可能是嫌這山里雨太多了,這些漢人家里,都有掃晴娘,有時是剪紙,有時會用布包縫一個,掛在屋檐下頭,經(jīng)用。
木代問:“那如果是把掃晴娘扔到水里呢?”
炎老頭說:“那是忌諱的,雨多了當然不好,但是如果把吃飯喝水的水都給掃了去,還怎么活呢?寨子里的小孩兒不懂事,失手把掃晴娘掉到水缸里,都是要挨罵的?!?
倒也是,任何事情都講究個適中,水太多和沒有水,都是同樣叫人煩惱的事。
木代轉(zhuǎn)頭看炎紅砂,真奇怪,昨兒晚上她那么興致勃勃的去看那個掃晴娘,今天自己和炎老頭討論這個話題,她居然一點都不在意的,一個人坐在邊上,低著頭發(fā)呆。
怎么了?難不成跟炎老頭早上交代她的話有關?
木代想問,但是看到炎老頭就坐在邊上,只好忍住了。
***
吃完干糧,繼續(xù)跋涉,約莫又走了一兩個小時,炎老頭忽然停下,聲音里有些激動,說:“到地方了?!?
終于到了?木代長吁一口氣,但隨即又奇怪起來。
這是最普通的山間林地了,滿地的落葉、斷枝、翻起的泥漿、倒折的樹,一路走來,這樣的情景最為常見,處處相似,壓根沒什么可以辨識區(qū)別的。
炎老頭怎么就認準了這兒呢?
哦,是了,寶氣。
炎老頭是不看東西南北和地標的,只認寶氣。
木代好奇地四下去看,寶氣到底是什么呢,有顏色、形狀、氣味嗎?總說炎老頭是個半瞎子,但是她這種視力絕佳的,眼睛瞪的像銅鈴,連空氣都看不到。
炎老頭往前走了幾步,右腳跺了跺:“就這里?!?
這里?那不是井啊,寶井,不應該有個天然的開口,像是打水的井一樣,直筒筒往下嗎?
炎紅砂拖著鐵锨過來。
炎老頭說:“這里,挖吧?!?
又說:“木代,你站到高處去,注意周圍的動靜。說不準今晚上得趕夜活?!?
木代說:“哦?!?
她約略明白過來,心里對這個炎老頭有些不待見:早知道還要挖地,雇兩個壯些的男人當伙計不好嗎?可憐炎紅砂,還要拿鐵锨挖土,這要挖到什么時候?
反而是她這個放哨的功夫,不知道多輕松。
木代輕巧上了樹,倚著一根粗的樹椏坐下來,取出那個小小的手持望遠鏡,四面八方轉(zhuǎn)著去看。
其實,看多了都是樹。
大的樹,小的樹,歪的樹,葉子密的樹,葉子疏的樹,赭黃色的樹……
赭黃色的樹?
木代心里忽然咯噔一聲,趕緊把望遠鏡轉(zhuǎn)向剛剛看到的方向。
那里,樹葉樹枝輕輕晃著,好像沒什么異樣。
木代的心咚咚跳起來。
她確信自己看到了一片赭黃色,那時她不仔細,看的一掠而過,現(xiàn)在想起來,那好像是……動物的皮毛?
上樹的動物?猴子嗎,還是扎麻曾經(jīng)提到過的……野人?
木代不敢掉以輕心了,她盤腿坐下,氣沉丹田,依著以往練功時抱元守一的心法,雙目微闔,祛除雜念,把所有的精神都用在聽力上。
師父說,看到的東西是會騙人的,不如仔細去聽。
風的聲音,葉片沙沙響的聲音,鐵锨鏟進土里的聲音,炎老頭滯重的呼吸聲……
咣當一聲。
木代睜開眼睛,看到炎紅砂負氣似的扔了鐵锨,大叫:“我不敢!”
炎老頭厲聲喝了句:“撿起來!”
炎紅砂僵著不動,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架勢,炎老頭臉色鐵青,木代有些不知所措,趕緊下去。
夾在這祖孫倆中間,有點左右為難,木代從地上把鐵锨撿起來,說:“紅砂,你是不是累了,我?guī)湍阃跁?,你去樹上放哨啊?!?
炎紅砂說:“木代,你別,下頭有死人!”
***
下頭有死人。
早上的時候,支開木代,炎老頭是這么說的。
他說,那是一口寶井,我看得出來,頂好的寶井,寶氣氤氳,有時像霧,我第一眼看到時,就打定主意,這是筆好買賣,可不能同別人分,得留著,我將來收官用。
但是啊,這世上采寶的,不止我一家,那個地方偏僻是偏僻,可是保不準哪天,另外有采寶的人會尋去。
我得把那個地方給藏住咯。
怎么個藏法呢,采寶這一行的老法子,要用人的血氣去壓寶氣,寶氣是純的,讓血氣這么一壓,別的采寶人就再也看不到了,只有你自個兒能看到。
將來,再回來找這個地方,你憑的就不是寶氣,而是那從地下升騰起來的,混在寶氣里的,悠悠不絕的……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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