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呢,大概是對未來,總也沒什么期待和信心吧。
她坐在靠街的位置,慢慢啜吸著咖啡等白天過去,腦子里什么都不想,眼底像幕布,映了一輛輛過去的車,一個個過去的人。
六點過一刻,終于看到對街出現(xiàn)了一個推著玻璃攤車的老太太。
木代趕緊出去,小心地避讓車輛,站到攤車面前。
她先不問,撿了好多串串,各色各樣,付錢的時候,覷著老太太臉色不錯,才說:“奶奶,我跟你打聽個事兒,這一片……以前是不是個四方方的舊樓啊?”
老太太正幫她裝串,塑料袋在干結(jié)枯瘦的手指間嘩嘩作響:“嗯?!?
木代沒來由的有點緊張,盡量平靜的說下去。
“那從前,住在樓里的人,你有印象嗎?”
老太太沙啞著嗓子,把裝好的塑料袋遞給她:“這個不好說,十八塊。”
木代遞了張一百塊過去,老太太接過來,對著玻璃柜里懸掛的電燈照了又照。
木代說:“不用找了,我想向你打聽個人?!?
老太太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相信有這檔飛來的好事,又似乎對鈔票的真實性產(chǎn)生懷疑,更加仔細(xì)地去檢查鈔票的真假,還伸出食指蘸了下唾沫,在紙幣的邊緣處捻了又捻。
“有一個女人,那個時候,二十多歲吧,三十不到。打扮的好看,化妝,穿高跟鞋,很多時候穿紅色的高跟鞋……”
老太太喉嚨里發(fā)出嚇嚇的聲音,像干笑,又像裹著痰,說:“她啊。”
木代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你知道?”
老太太含糊著:“她跟人家睡覺,人家女人上門來鬧,頭都砸破了?!?
又指身后的樓,好像當(dāng)燈火通明的商務(wù)樓還是那幢暗沉沉的老樓:“那時候,整幢樓都沒那么穿的。還化妝,正經(jīng)女人化什么妝!”
居然真的打聽到。
木代百感交集,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周圍很吵,但是感覺上,長長的街巷,只站了她一個人,冰涼的風(fēng)一拂,把整個人都吹透了。
她覺得鼻子有點酸。
“你知道她后來……去哪了嗎?”
老太太臉一揚,表情里透出刻毒的意味來:“死了!這個女人,心腸壞的!”
她咬牙切齒:“我聽說,她得了愛斯病,那個病,沒有不死的。”
愛斯???aids?木代心頭激靈靈打了個戰(zhàn)。
老太太說:“這個女人心腸壞的,人家說,得了愛斯病,血也是臟的,她自己用針管抽了血,往同樓住戶的鍋里滴……”
木代的腦子嗡嗡的。
她模糊記得,當(dāng)年的老樓,灶臺都在走廊里,一到午餐時間,整條走道都飄香,有時候,鄰居走過,會揭開別人家的鍋蓋瞅一眼,問:“吃什么呢?”
“被人發(fā)現(xiàn)了,打的要死。人家說,她那個病,潛伏很多年,得有十來年吧,嚇人啊,我記得她還有個囡囡,小囡囡是她生的,病根肯定也帶下去了,但是那個囡囡就不見了……”
她神秘兮兮,板黃的殘牙在燈光下泛著亮,聲音壓的低低:“人家都說,她知道得了病之后,把囡囡掐死,扔到河里了……”
木代張了張嘴,沒有說話,耳邊忽然亂作一團(tuán),頓了頓,她忽然轉(zhuǎn)身,快步離開。
老太太叫她:“姑娘,你的串串兒……”
木代像是沒聽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專揀燈光不亮的地方走,到最后簡直是用跑的了。
末了自己也不知道停在哪里,周圍還是有人、有燈光、有聲音,她低頭看自己的手,看手背上淡青色的筋和忽然間就沒了血色的皮膚。
——她得了愛斯病,那個病,沒有不死的……
——得了愛斯病,血也是臟的……
——她那個病,潛伏很多年,她還有個囡囡……
——小囡囡是她生的……
小囡囡是她生的。
木代的眼前有點模糊,視線里有個電話亭,木代跌跌撞撞過去,掏出零幣,一連塞了好幾個,伸出哆嗦的手指撥電話。
有幾個號碼,她還是記得的。
***
晚上,永遠(yuǎn)是酒吧最熱鬧的時候。
霍子紅在樓上看了會書,下樓想喝杯東西,走到吧臺時,看到聘婷趴在吧臺上,托著下巴看一萬三調(diào)酒。
霍子紅過去,想讓一萬三給調(diào)杯什么,還沒來得及講話,聘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推:“噓,噓,小刀哥哥在做事!”
整的跟一萬三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似的。
霍子紅逗她:“他是你小刀哥哥?”
聘婷理直氣壯:“他是!”
忽然又扭扭捏捏,伸手直直指向不遠(yuǎn)處:“他也長的像?!?
循著指向看過去,霍子紅有點意外。
原來羅韌也在,大概是等著到點帶聘婷回去吧。
她想過去打聲招呼,才剛邁開步子,手機(jī)響了。
是個不認(rèn)識的號碼。
霍子紅接聽:“喂?”
那頭沉默了很久,呼吸急促。
“紅姨?”
霍子紅的心險些跳漏了一拍,脫口問了句:“是木代嗎?”
聲音有些大,羅韌抬頭朝這里看了一眼。
***
霍子紅退在樓梯后頭安靜的角落里。
她不懂木代的問題是怎么回事,就是覺得一陣陣沒來由的心慌,盡量平靜地去回答木代的問題:“何醫(yī)生那里,是安排給你做過身體檢查,各項都正常,血常規(guī)也查過……但是你說的這種,常規(guī)檢查是查不出來的……木代?”
電話掛了。
霍子紅腦子里一片空,機(jī)械的往前走,走了兩步才發(fā)現(xiàn)方向不對,前頭是墻。
霍子紅扶住墻,手臂一陣微顫。
身后,忽然傳來羅韌的聲音。
“是木代打來的吧?”
霍子紅回過頭,盯著羅韌的臉,想向著他走,剛邁開腳,腿忽然一軟。
羅韌過來扶住她,霍子紅說:“我有點站不住,你讓我坐下?!?
羅韌半跪下身子,扶著她坐到地上。
霍子紅喃喃:“她問我,她有沒有艾滋病,問我以前的身體檢查有沒有……”
她腦子亂作一團(tuán),想起剛剛那通電話,木代整個人也是亂的,帶著哭音問她:“紅姨,我是不是有艾滋病啊……”
霍子紅兩手撐住地,覺得喘氣都有些困難。
羅韌離開,又很快回來,給她遞了杯水。
說:“木代可能是回家去了?!?
霍子紅看他。
羅韌說:“她自己都不確定,要返回頭來問你,不可能是近期的輸血傳染或者性傳播,最大的可能是母體帶出來的,她在打聽她母親的事……電話是從哪個地方打來的?有區(qū)號嗎?”
霍子紅不由自主地就把電話遞給他。
羅韌回?fù)埽呀?jīng)不通了,他想了想,自己掏出手機(jī),依著號碼錄入,剛輸入前幾位,系統(tǒng)自動比對跳出一個疑似相似號碼。
自己打過這個電話?或者這個電話也打過給他嗎?羅韌完全沒有印象,他留意了一下通話時間。
然后,他想起那個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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