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那個機會沖到窗邊去看，都是后來聽說的，說是，第一個沖到窗邊的干警低頭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地上了，然后幾乎足不點地的沖到圍墻邊，一個上翻。

等大家反應(yīng)過來追出去的時候，她已經(jīng)完全不見了。

這是南田縣這幾年來，出過的最讓人瞠目結(jié)舌的案子，盡管上頭說要盡量不外傳，但這是個小縣城，橋下摔死個人都有一撥撥的人要去看事后的熱鬧，更何況是這么稀奇的事兒呢？

羅韌多給了陳向榮一百塊錢，讓他打車回去，自己就不送了。

陳向榮挺高興的，反正路不遠，他把錢小心揣進內(nèi)兜，一路走回去。

經(jīng)過橋邊時，和那些看事后熱鬧的人一樣，他也探出頭去，看了又看。

***

羅韌在車上坐了一會。

陳向榮不是他找的第一個人，在這之前，他和鄭梨聊過。

鄭梨挺緊張的，開始，大既以為他是來調(diào)查的，不住撇清和木代的關(guān)系。

“我跟她也不很熟的，”她說，“她到飯館打工也才幾天，她是哪里人，過去干嘛的，我都不知道，問了她也不說。”

但到底是個小姑娘，經(jīng)不住他話里的試探和牽引，慢慢的，話里話外，都在擔(dān)心木代了。

——“我木木姐身上沒什么錢，我在長途大巴上遇到她，她就是那樣，一個人，包都沒拎一個。也沒錢，后來姑媽給她支了點，但是也不多?！?

羅韌聽在心里：身上沒錢的話，不大可能在短時間跑路。而且她那么明目張膽跳樓跑了，公安會有防范，第一時間會徹查進出的車站，所以木代現(xiàn)在的位置，最有可能還是在南田。

“她在南田，還有什么朋友嗎？”

鄭梨想了一下：“沒有。她也沒說起過她家里人，只說有個男朋友，人長的帥，好像也挺有錢，對她也好?！?

羅韌心里，某個柔軟的角落，動了一下。

“她一直要找人，說是二十多年前住在拆了的老樓里的，一個喜歡穿紅色高跟鞋的女人。不過好像也沒找著?！?

從鄭梨這里，似乎也得不到更多信息了，離開之前，羅韌最后問了一句：“她精神狀態(tài)怎么樣？”

鄭梨聽不懂。

羅韌換了個問法：“你覺得，你木木姐，是個什么樣的人？是厲害呢，還是軟弱的那種？”

鄭梨說：“我木木姐怎么可能軟弱，她可厲害了。”

想了想，又補充：“我也說不清楚，有時候你覺得她兇吧，轉(zhuǎn)頭她又會對你很好。就是那種，外頭是硬的，里頭是軟的的那種?！?

***

羅韌開著車，在南田縣兜了一下午的圈子，每條街每條巷都經(jīng)過，不止一次。

有時停車下來買杯東西，轉(zhuǎn)身又扔掉，城郊也去了，車子飆過去，一路的塵土。

他有點懷念在小商河時，一路飆過戈壁，沙丘沖浪，旋車激起揚沙，嗖呦一下，像揚起的風(fēng)。

他一直兜圈到很晚，然后去了夜市，買了些日用品，買了酒，啤酒、白酒，葷食，烤雞、燒鵝、鹽蝦，幾樣拌素菜，裝了白飯，經(jīng)過水果攤時，又買了幾樣水果。

然后開車，進了白天兜逛時看中的小旅館。

是真小，簡陋，也沒什么人，身份證登記是用手抄的，也沒有什么攝像頭，洗手間甚至不是燃起熱水，是熱水器，要用燒的。

羅韌入住，先燒了水，然后開了電腦，定了網(wǎng)頁，最后把飯食在桌子上擺開，并不動筷，打開了電視去看，信號也不好，屏幕在跳，沙沙沙的雜音，當(dāng)?shù)氐男侣勁銮稍趫笞蛱斓陌缸?，主持人抑揚頓挫地說：案情已經(jīng)取得重大進展。

夜半12點過，有節(jié)目的頻道都少了很多，羅韌隨便撳到一檔情感節(jié)目，播的是見慣的原配與外遇之爭，面部打著馬賽克的男人穩(wěn)坐釣魚臺，原配泣不成聲說：“當(dāng)年你追我的時候，也是掏心掏肺……”

嗯，昨日掌中玉，今日口中痰，兩相撕破臉皮，恨不得唾在地上。

有叩門聲，很輕，夾在主持人苦口婆心的叨叨中。

羅韌卻立時警醒，下一刻關(guān)掉電視，頓了一頓，走到門邊，伸手搭住門扣，輕輕擰開。

暈黃色的走廊燈光下，木代就站在那里，總覺得她好像更瘦了，帶著很大的口罩，只露出兩只眼睛，像雖然受了驚嚇但沒有惡意的小動物，眼瞼下睡眠不足的暗影。

她說：“我看到你的車，在街上轉(zhuǎn)啊轉(zhuǎn)的，我想，你大概是來找我的?！?

羅韌向前走了一步，木代很敏感，馬上后退。

羅韌笑了一下，說：“木代，我之前摟過你、抱過你，也親過你，你要是覺得這病是近距離接觸就能傳染的——現(xiàn)在才防范，是不是太晚了些？”

木代沒說話，頭略略低下，長發(fā)從前頭拂下，露出細(xì)致白皙的脖頸，蒼白的，又脆弱，好像一不留神，就會折斷了一樣。

羅韌問：“這兩天吃飯了嗎？”

她想了一下，然后搖頭，衣服有幾處蹭破了，破口邊緣還有灰，也不懂她這一日夜，是藏到哪去了。

羅韌伸手，拉住她胳膊進來。

屋里的味道不同，食物的香氣，刺激著閉縮了好幾頓的味蕾，木代的目光落在那一桌子夜宵上，大都是塑料餐盒盛著的，但于她，已經(jīng)是鋪開的盛宴了。

目光被隔斷，羅韌站過來，擋在她和里屋中間，示意了一下洗手間：“洗澡?！?

木代說：“我沒有衣服換?！?

“我聽說了，一件行李也不帶，一分錢也沒有，帶了腦子帶了手，自己覺得挺瀟灑是吧？”

他拿了衣服給她，男式的，還有超市里買的一次性旅行換洗內(nèi)褲。

然后推她進洗手間：“洗澡，洗完澡吃飯，然后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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