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玉萍走了之后，羅韌半天回不了神。

他在群里發(fā)了句，你們誰用血試過武玉萍了？

陸續(xù)回復(fù)：沒，沒，我也沒。

這似乎不合常理，羅韌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木代拉他：“走啊，太陽都下去了，還要去找丁國華呢?！?

只好先把疑慮放到一邊，查了電子地圖，確定最近的步行線路。

路上，木代說：“真奇怪，我在這里住了四年，一點熟悉的感覺都沒有?！?

她偏頭看羅韌：“像是一棵蘿卜，被硬插到青菜地里，左看右看，都不覺得是自己家。”

羅韌白她：“你想打個比喻我不管，為什么是蘿卜？”

木代露在口罩外的大眼睛滴溜溜轉(zhuǎn)，抱住他胳膊說：“大概是我跟蘿卜在一起待的太久了。”

羅韌笑，摟住她肩膀，一如任何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不過，在大街上招搖過市，木代還是忐忑的。

問他：“警察會分外注意我嗎？”

羅韌說：“他們會猜測你跑了、找到隱蔽的地方躲起來了，即便露面，也一定鬼鬼祟祟形跡可疑，很少有犯罪分子這么囂張，牽著男朋友沒事人一樣逛街的?！?

木代說：“以前不覺得，現(xiàn)在居然羨慕那些能在陽光下昂頭大步走的人。”

她明明不是罪犯，卻揣了一顆過分警醒的心，帽子口罩，見人就低頭，看到警車過，手臂上會起細小的顫栗，下意識的，會去看周遭環(huán)境：從哪逃最合適？

羅韌隔著口罩捏捏她的臉：“很快過去的?！?

木代說：“如果過不去呢，如果功虧一簣呢？”

問完這話，街道上的喧囂聲似乎都小了，生活是個首鼠兩端的婊*子，一邊說著公理正義，一邊又漫不經(jīng)心送著冤屈的人飛血上白練。

別想著等老天來洗刷你的冤屈，大氣層離地最近的對流層高度平均十到二十千米，地面上那么喧囂，老天哪能聽到你纖薄的那一聲冤枉？

羅韌說：“那我就帶著你走，咱們永遠不為自己沒干過的事買單。”

“走到哪去呢？”

會被通緝，會被追，去國外嗎？國門都出不了吧。

羅韌問她：“坐過飛機嗎？”

“坐過。”

“最高的地方往下看，看不到國界、政*府、機構(gòu)、組織、條例，只有土地、河流、山丘、平原。愛走到哪就走到哪，全世界都是我們的?！?

說話時，陽光斜斜下來，正照著他的臉，羅韌下意識抬手去遮，陽光透過手指的罅縫，在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

木代笑起來，忽然上前兩步，雙手環(huán)住他的腰，想埋頭在他懷里，前頭的帽檐作梗，只好側(cè)過頭。

好的情人，像是一雙眼睛，帶著你看到更藍的天、更長的河，更廣闊的天地，那些困囿心靈的四壁，通通消失不見。

糟糕的情人，只會讓你的目光一直內(nèi)收，眼里全是生活的逼仄狹小，未來的無望，關(guān)系的糟糕，

有個大爺拎著買菜的籃子從邊上經(jīng)過，咧著嘴看著兩人笑。

木代也笑，還沖他眨了眨眼睛。

不就是陷害么，她想，潑過來的一盆臟水罷了，擰了毛巾擦干凈就行，大不了沖個涼洗個澡，不見得我就能被一盆水淹死了。

***

丁國華家，在一幢老式住宅樓的六樓。

以二十年前就已經(jīng)是主任醫(yī)生的待遇來看，這住宿條件，實在是差了些。

天還沒有全黑，樓道里已經(jīng)暗的快看不見了。

羅韌敲門，篤篤篤三下，然后側(cè)耳聽，門里有動靜，看來有人在。

或許應(yīng)該讓馬涂文再多了解一下這個人的背景……不過算了，只是問個信息，三兩句的事兒。

有凳子拖動的聲音，遲滯的腳步聲，然后咯噔一聲，鎖舌打開，門只開了巴掌大的縫，縫的中間，架起一根防盜鏈。

還有橫亙在防盜鏈之上的，一個老頭干瘦而又警惕的臉。

語氣生硬：“找誰？”

羅韌看他：“丁國華……醫(yī)生？”

“醫(yī)生”這兩個字好像戳痛了他的神經(jīng)，羅韌注意到，他的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

“什么事？”

羅韌覺得，丁國華這道門，今天自己大概很難邁得進去。

索性單刀直入：“想向你打聽件事，二十年前，你是縣醫(yī)院的主任醫(yī)師，當時……”

丁國華打斷他：“不知道?！?

羅韌失笑：“我還沒說是什么事……”

砰的一聲，門關(guān)上了，門頂上的鐵銹零星落下，從他臉上拂過。

好大一碗閉門羹。

羅韌轉(zhuǎn)頭看木代：“關(guān)于丁國華，除了姓名地址，就沒有些別的背景信息？”

***

羅韌給馬涂文打電話，馬涂文嫌他不夠耐心：“萬烽火那你也知道的啊，消息都是一點一點來的?！?

這倒是，萬烽火認為，消息貴的就是“及時”，像新聞一樣，今天各家爭搶的頭條，到了明天就是曬干癟的黃花菜，所以他從來不捂，打聽到什么就第一時間傳達什么。

羅韌問：“那還有沒有后續(xù)的消息？”

馬涂文拿腔拿調(diào)：“你等著吧，我今天還會收一個快遞的?！?

背景音里，有個女人的聲音：“哎呀沐浴露都沒了，讓你記得買，你腦子讓狗吃了啊？”

羅韌默默收起電話，看來是跟八美又和好了，有些愛情的呈現(xiàn)形式也真是奇怪，扯頭發(fā)抓臉橫眉瞪眼的，居然也齜牙咧嘴著天長地久下去了。

他轉(zhuǎn)頭看木代，又抬頭看六樓那扇亮燈的窗：“馬涂文那可能會有新消息過來，先守一會吧，想吃什么，我去買?！?

木代看著他：“羅韌，你從來不跟萬烽火那里直接接觸?！?

這話沒錯，他總是通過馬涂文。

羅韌笑：“所以呢？”

木代不想猜：“為什么??？”

羅韌說：“我回國之后，沒坐過飛機，不坐火車，也很少坐汽車，去哪都是自己開車?！?

“麗江的房子，是用鄭伯的身份簽的約，開鳳凰樓，我是老板，但鄭伯跑前跑后的辦下的手續(xù)上，沒有一紙是我的名字?！?

他看定木代：“為什么？”

木代回答：“你不想被什么人找到。”

羅韌吁了一口氣，說：“在這樣一個時代，一個頻繁露面的人，想要完全隱形是做不到的，我避免不了被人找到。但是，有一些措施是要做的……”

比如盡量和萬烽火這樣無孔不入的信息網(wǎng)絡(luò)保持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