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要害那些人?”
“它做的?!?
它做的,她只是配合、冷眼旁觀、推波助瀾,甚至帶報復(fù)的快感。
“你知道它是什么東西?”
“不知道?!?
又低頭看心口:“但我就是知道,那里有一個它,會嗡嗡地跟我講話,告訴我做什么事。”
“可以控制人做任何事嗎?”
她緩緩搖頭,唇角顯露出狡黠的微笑:“只讓人說一些話,但有些時候,效果出奇的好?!?
因為很多鬧到無法收場的慘劇,最初的起源,只是一個不屑的眼神,或者一句不中聽的話。
羅韌覺得有些荒誕。
和之前那些被兇簡附身成為兇手的人不同,項思蘭這二十年,也許不曾真的殺過一個人。
她只是漠然走過,甚至從不開口。如果整件事提諸法庭,法律會判她有罪嗎?
羅韌問出最后一個問題。
“為什么當(dāng)初,要遺棄自己的女兒?”
項思蘭呵呵笑起來,笑的力猛了,胸口牽扯似的劇痛,她的腰又埋下去些,側(cè)面看,像卷起的鑼。
從前,她的心臟格外強(qiáng),所有的器官骨頭都為之讓路;而現(xiàn)在,情形反了過來,要動用整個上半身,佝僂著,內(nèi)蜷,去保護(hù)。
她說:“其實,就是那個女孩吧?”
繼而喃喃:“她長大了,她叫什么名字?”
***
羅韌的電話打到炎紅砂的手機(jī),炎紅砂又轉(zhuǎn)給木代。
電話里,羅韌問她,項思蘭醒了,你要來見一面嗎?
木代說:“好啊?!?
炎紅砂想跟她一塊去,她說:“讓我自己去吧?!?
語氣很柔和,態(tài)度卻毋庸置疑,曹嚴(yán)華過來拉了拉炎紅砂,示意:人家的家務(wù)事呢。
木代出門,不戴帽子也不戴口罩,兩手插在兜里,走過黃昏的街道,走過南田那座標(biāo)志性的大橋,在橋上回望,一色的新樓,不復(fù)記憶中的任何一絲模樣。
南田并不是家鄉(xiāng),只是一座叫南田的城市罷了。
羅韌在門口等她,問:“要陪你一起嗎?”
“我自己就行?!?
“那我在外頭等你?!?
頓了頓,又補(bǔ)充一句:“她已經(jīng)猜到了你是她女兒?!?
***
木代終于坐到項思蘭對面。
項思蘭蜷縮在床上,身子躬起,兩只手護(hù)住胸前,拱衛(wèi)那顆脆弱的心臟。
木代開口問她:“我告訴你你的女兒在孤兒院病死的時候,你是什么心情?”
項思蘭漠然地看了她一眼。
木代自嘲地笑:也是,送都送走了,拋諸腦后二十年,聽到噩耗時的心情如何,真的還重要嗎,難道她覺得悲傷,自己就得到安慰了?
換了個話題,問她:“預(yù)備以后怎么生活?”
項思蘭回答:“我需要錢?!?
說的時候,目光盯緊她,似有希冀。
木代笑起來:“你覺得我會供養(yǎng)你?”
項思蘭說:“我把你送走了。”
“你看看你現(xiàn)在,多干凈、漂亮。坐在對面,昂著頭跟我講話?!?
她聲音壓低:“如果我不送你走,你會怎么樣呢?你會年紀(jì)輕輕的就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早早的,也有了個女兒,不想要,不想養(yǎng),又送不掉?!?
“這樣多好,你現(xiàn)在多體面,還有個愛你的男人?!?
木代冷笑:“說的好像一切都是你的功勞似的。”
項思蘭吃力的挪了挪身子:“從前,我不吃也不覺得餓,也不會生病。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我現(xiàn)在走路很難,腰直不起來,心臟有一下沒一下的跳,有的時候,像要不跳了似的?!?
她也知道情況不同,也知道第一時間去審視自己的處境,跟二十年前一樣現(xiàn)實。
木代笑笑:“可惜我沒有錢給你。”
“你應(yīng)該給我錢?!?
木代好笑:“憑什么?”
“就憑你不是我生的?!?
木代一下子僵住了。
項思蘭往床里縮了縮:“我從橋上撿你回來的,你知道南田的那座橋吧,那時候,河上還沒修新橋,還是木橋,有一天晚上,我從那經(jīng)過,聽到橋下有小孩哭?!?
“就是你,小貓點點大,哭的臉都紅了,身上包著一條毛巾,我就把你撿回來了?!?
木代看她:“你那么好心?你自己都養(yǎng)不活。”
項思蘭笑起來:“因為那陣子,公安查的緊,外來的單身女人是重點懷疑對象,我就覺得,有個孩子會好一點?!?
又說:“難道我會花錢去買奶粉來喂你?你不要以為養(yǎng)你費勁,開水泡點米飯,菜葉子湯,你咂吧咂吧也就喝下去了?!?
“后來不想要你,但是送不出去,你又不是男孩。就帶在身邊,隨便養(yǎng)養(yǎng)?!?
說完了,看著木代問:“是不是該給我錢?我撿了你,養(yǎng)了你,還送走了你。要點補(bǔ)償,也是應(yīng)該的?!?
好像是這樣,要點補(bǔ)償,也是應(yīng)該的。
木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就在這個時候,門口響起了羅韌的輕笑聲:“訛詐?。俊?
他一步步進(jìn)來,看項思蘭,又轉(zhuǎn)頭看木代,說:“你去車上等我?!?
木代說:“羅韌,這個事情……”
她不知道羅韌聽到了多少,也不知道從哪解釋起。
羅韌打斷她:“去車上等我,我待會就來?!?
***
覷著木代離開,羅韌長吁一口氣,在項思蘭對面坐下來,過了會,伸手入懷,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
項思蘭伸手來接,羅韌忽然把手一縮,她接了個空。
項思蘭有點愕然,過了會,她明白過來,說:“我說話算話的。”
“你最好說話算話,你知道我這錢是拿來買什么的。”
項思蘭說:“知道。買我不再反口,也不再在她面前出現(xiàn)?!?
羅韌把信封扔在床上:“買你這輩子都不能是她母親?!?
***
木代倚著車子等羅韌,腳尖在地上寫字,自己都不知道寫的什么。
羅韌大踏步過來,迎著她質(zhì)詢的目光,說:“上車?!?
一邊說一邊繞到駕駛座邊開門,上車之后,才發(fā)現(xiàn)木代沒上來,還站在當(dāng)?shù)兀催h(yuǎn)處項思蘭的屋子,又轉(zhuǎn)頭看他。
問:“那她呢?”
羅韌說:“這個地方,咱們以后都不用來了?!?
“可是她剛剛跟我說,要錢……”
羅韌打斷她,一字一頓:“我已經(jīng)解決了,她很滿意,我也不吃虧?!?
木代半信半疑似的上了車。
低頭系安全帶時,卡口總是對不準(zhǔn),羅韌側(cè)身過來幫她緊扣。
下巴蹭到他的頭發(fā),有點癢。
木代偏開頭,低頭看了他好一會。
“羅韌?”
“嗯?”
“她說,我其實不是她生的,是她撿的?!?
羅韌動作稍稍一滯,但很快恢復(fù)如常,他抬頭看木代:“那你呢,怎么想?”
木代嘆氣:“羅小刀,你這個人真是,從來也不大吃一驚?!?
羅韌逗她:“大吃一驚是什么樣子的,學(xué)來我看看?”
木代笑起來,頓了頓說:“但是很奇怪,我心里居然很高興?!?
她抬頭看他:“為什么呢?是因為我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我在嫌棄她嗎?”
羅韌說:“是因為,有些傷害,如果不是來自最親近的人,我們會覺得容易原諒。”
木代沉默不語。
也許是這樣吧,當(dāng)聽到項思蘭說出,她只是被撿來的之后,心里有那么一瞬間,如釋重負(f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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