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削好了,木代把它切成小塊,放進玻璃蓋碗里蓋好,又去電茶壺那倒水,倒了一玻璃杯,然后兩只手指小心地拈著杯口往這邊走。
也許是杯口熱的太快,走了兩步又趕緊放回去,一只手甩啊甩的,又搓著手指送到嘴邊輕輕去吹。
羅韌心里,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這次來,其實是想跟她談談。
也許受在菲律賓的經(jīng)歷影響,羅韌承認,自己在感情上,有某種程度的潔癖,這感情,包括愛情,也包括親情、兄弟情、友情。
他極度討厭那段日子里的爾虞我詐心機翻覆,太多背叛、殺戮和朝不保夕,所以回國之后,極其渴望簡單。
要最簡單的互相扶持、家長里短的親情,所以明明有家,但寧愿把聘婷和鄭伯當親人。
要最簡單的共同進退的友情,所以在這一干朋友中,他其實最喜歡炎紅砂,她處事方式或許不如一萬三和曹嚴華那么變通圓滑,但最直接仗義,有一說一。
也想要最全心全意的愛情。
初見木代,一定是被她的單純簡單吸引的,那時候他想:一個能被人嚇哭的女孩兒啊……
真是生平僅見。
但結果,恰恰是木代,和他的預期越來越遠。
無意中看到何瑞華電腦上那個視頻,心緒說不出的復雜,而且他也承認,這復雜之中,間雜憤怒。
如果這感情不存在,何必虛假維持?我還不至于需要這種表面上的安慰施舍。
但是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說了。
或者,是舍不得說吧。
忽然覺得,自己想要的,那些鏗鏘激烈說在嘴上的“全心全意”,其實比不過這個平常的晚上,他因為微醉而安靜睡下,而她在旁照顧,動作輕輕的細削一只蘋果,還有燒一壺清淡的茶。
他也有秘密不是嗎,就在幾天之前,他還曾經(jīng)要求項思蘭向木代隱瞞了一些事。
為什么就一定要斷,她的決定就是虛假和讓人生氣的呢?
羅韌喉嚨里發(fā)出含糊聲音,然后撐著沙發(fā)撫額坐起。
木代趕緊過來,問他:“頭暈嗎?是不是真喝醉了?要不要吃蘋果?”
就當是喝醉了吧。
羅韌點頭,木代拈了兩根牙簽,和盛了果片的蓋碗一起遞給他:“一萬三說,想讓你慢慢喝,你頭一仰,一杯b52轟炸機就送進肚子里了,他都看到你嘴巴里吞了火?!?
那杯雞尾酒,確實是,不至于讓他醉,但不自覺的口干。
木代說:“想喝水嗎,還沒涼呢。”
“那等它涼好了。”
他吃了兩片,蓋碗放下,牽木代的手:“來,過來,讓我看看。”
她還是瘦,皮膚是纖弱的白,目光沉靜的,偶爾躲閃,低下睫毛淡淡的笑。
羅韌伸手去摟她。
能感到她的緊張,一線幾乎察覺不到的緊繃,然后笑,伸出手輕輕摟住他的脖子。
羅韌親親她額頭,問:“我給你講過尤瑞思和他那個馬來女朋友嗎?”
木代搖頭,又有點好奇:“馬來女朋友怎么了?”
***
尤瑞斯是個黑人小伙子,吹噓說自己來自夏威夷,會跳夏威夷草裙舞。
然而羅韌有一次無意中看到過他的護照底本,別說跟美國了,跟整個美洲都沒什么關系。
他個子小小,一笑一口整齊的白牙,喜歡蹲在路邊看穿著風涼的漂亮姑娘吹口哨,做*愛時戴兩個安全套,因為家里的習俗是只要是自己的子女,決不能丟棄拋棄,必須帶在身邊撫養(yǎng)長大,尤瑞思說不想將來離開菲律賓時,帶很多孩子回去。
然后,忽然有一天,他再也不拈花惹草了,原因是,他愛上了一個馬來女人。
羅韌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尤瑞斯怎么會愛上那個女人的。
那個女人在酒吧當舞女,并不漂亮,黑黃的皮膚,矮個子,偏胖,腰里很多贅肉,卻喜歡穿黃金閃閃的吊帶裙,裙子下半幅是一條條密集的細穗,熱舞的時候,能看到內(nèi)褲。
又愛錢,每次都摟住尤瑞斯的脖子,嘟著艷紅的嘴唇,豎著肥嘟嘟的手指說:“這里,這里,還缺個金戒指。”
怎么會愛上的呢?
可能愛情就是這樣吧,能條分縷析講得清道理的,就不是愛情了。
尤瑞斯陷入了甜蜜的憂傷,晚上睡覺的時候,他會在鋪上翻來覆去,然后一把扯空羅韌的枕頭把他鬧醒。
“羅,怎么辦?我爸爸說黑人的血統(tǒng)純正高于一切,絕對不會同意我娶一個馬來女人的。”
羅韌回答:“你爸爸說的有道理?!?
……
不過,尤瑞斯的苦惱和他們作為兄弟的擔心都沒持續(xù)多久,有種種跡象顯示,那個女人在外頭還有別的情人,她卷了尤瑞斯很多錢,想跑路。
傷心之下,尤瑞斯去找那個女人理論。
羅韌被大家推舉陪同,倒不是怕另一個情夫和尤瑞斯打起來,而是怕尤瑞斯被感情迷昏了頭腦,糊里糊涂的又為那個女人花錢。
當時是白天,酒吧里人少,尤瑞斯和那個女人在靠近后臺的地方爭吵,羅韌站在門口,抱著胳膊,有一搭沒一搭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