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紅詫異羅韌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記得,記得你,一萬三,還有她新認(rèn)識的紅砂,她又不是失憶?!?
邊上的何瑞華補充:“但是感情可能會不一樣?!?
又說:“你要進(jìn)去見她嗎?門沒鎖,一擰就開了?!?
羅韌的目光落在門把手上,古銅色的,被擰過很多次,摩擦的光亮。
他遲疑了片刻,沒過去,頓了頓,在身后的一排椅子上坐下來。
透過單向鏡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木代的臉。
她的每一次闔眼、挑眉、抿嘴、慍怒。
戀人的眼光最細(xì)致入微也最刻毒犀利,眼前的木代身上,完全找不到小口袋的影子。
那個喜歡摟著他,與他溫柔接吻,含嗔地叫他名字,偶爾臉紅但是會堅定的說“我喜歡你啊”的小口袋。
那些他喜歡的,柔軟和可愛,像突然被大風(fēng)掠走,只剩下棱棱的生硬骨架。
羅韌覺得像是中了一顆冰涼的子彈,整個尋覓的過程,以這一時刻,最為難受。
何瑞華嘆息著在羅韌身邊坐下來。
他說:“你看,前一秒,你是捍衛(wèi)和保護她最激烈的人,但是終于見到,你也是那個接受程度最低的人,就像愛情一樣,本身就是激烈但是脆弱的?!?
羅韌有些惱怒,他天生反感別人去分析和窺探他。
何瑞華卻像是體察不到他的心情:“遇到這種情況,依接受程度來說,確實是親人>朋友>愛人?!?
“因為對于親人來說,血濃于水,不管發(fā)生什么,是瘋是癲,是傻是癡,他們都會接受。”
“朋友的話,開始會有遲疑,但只要這個人不是大奸大惡,沒什么道德原則問題,交友的基礎(chǔ)還在,還是可以做朋友的?!?
他就說到這里,沒有再去條分縷析“愛人”。
但是羅韌懂他的意思,也明白自己的問題所在。
他沒有愛上木代,他愛上的,只是小口袋罷了。
眼前的木代,像個陌生人,他沒法做到馬上去移情接受,他甚至覺得,對她,有一種沒有理由的反感和敵意。
覺得是因為她,自己的姑娘才消失不見了。
他有破門而入的沖動,想問她:“你把小口袋藏到哪里去了?”
***
清早起來,一萬三去了趟洗手間,回籠覺睡的不踏實,或許也沒睡沉,太多的想法混在夢境里絞著。
夢見女野人持著石塊在石壁上畫畫,他近前,看到她畫的是被村民打死時的場景,陷阱底部,無望掙扎,他也在畫面上,抱著胳膊,冷笑著觀望。
一萬三急的滿頭大汗,一疊聲的否認(rèn):“不是這樣的!”
女野人朝著他笑,忽然變了臉,抓住他的脖子,咔嚓一聲……
又夢見羅韌,一萬三走近他去問:“你找到小老板娘了嗎?她是不是還在治???”
羅韌沒說話,只是指了指高處,一萬三仰頭,發(fā)現(xiàn)墻壁上開了無數(shù)扇窗,每一扇窗戶里映出的身形都是木代,然后最中央的一扇推開,木代低下頭來,看著他意味深長的笑。
噼里啪啦鞭炮聲,鳳凰樓開張了,鞭炮不知怎么的引燃了火,只轉(zhuǎn)臉功夫,鳳凰樓就深陷一片火海中了……
“三三兄?三三兄?”
曹嚴(yán)華急急喚著一萬三的名字,一邊叫他一邊抓住他的肩膀拼命晃,動作簡單粗暴,像是舂米。
醒過來的一萬三沒顧得上去呵斥曹嚴(yán)華,他有噩夢得醒的慶幸,又覺得這陣子,確實是有點流年不利。
要去拜個菩薩,燒個紙,或者扔雙鞋(扔邪),再不然放個風(fēng)箏,放掉這陣子的晦氣。
見一萬三雙眼發(fā)直,曹嚴(yán)華伸手在他眼前一通亂招,像是招魂。
一萬三說:“有病???”
曹嚴(yán)華說:“我看見了?”
一萬三納悶:“看見什么了?”
曹嚴(yán)華恨鐵不成鋼:“土!土?。∧阃浟耍俊?
***
收回第三根兇簡,每個人都明里暗里松口氣,就好像上學(xué)的時候,念完一個學(xué)期,考完期終考,總覺得休息一陣子天經(jīng)地義。
更何況,確實折損元氣。
木代車禍,炎紅砂失親,其它人也是灰頭土臉險些喪命,對兇簡這回事,自然而然的熱度降低。
究竟為什么,一定要追著去收回兇簡?沒頭沒尾的一件事,至今撲朔迷離,險象環(huán)生,沒什么成就感,也沒什么動力。
只有曹嚴(yán)華,大概受處女座的強迫癥驅(qū)使,覺得一天不集齊七根,就一天寢食難安。
所以,他得空就看土。
泥地、沙地、黃土地,逮著了就看的目不轉(zhuǎn)睛,積極包攬所有掃地事宜,一掃帚下去必定塵土飛揚,塵埃落定之后,再掃下一掃帚。
有一次,酒吧的客人看到,問一萬三:“你們酒吧的這個小工,是不是這里有點問題?”
說話的時候,食指點著自己的腦門,憂心忡忡。
還提醒一萬三:“現(xiàn)代人心理壓力都很重啊,指不定就有精神問題,你不要不當(dāng)回事啊。早發(fā)現(xiàn)早治療,杜絕一切隱患!”
這個人,八成是在廣告公司就職。
真是功夫不負(fù)有心人,終于讓他看到點東西了。
一萬三懶洋洋坐起來。
“看到什么了?”
曹嚴(yán)華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我剛剛……就是,酒吧前頭那塊小花圃,張叔提過換種新季的花,我想著,提前松松土,我就拿了鐵锨去鏟……”
***
他這些日子練功不說卓有成效,至少身強體健,松土挖土一類的活兒,小菜一碟。
清晨和風(fēng)煦煦,游客三三兩兩,有個穿短裙的姑娘裙子被風(fēng)吹起,他還一陣心神蕩漾,暗搓搓吹了個口哨,然后腳踩住鐵锨邊沿,往下一鏟。
一萬三真是懶得聽這種絮絮叨叨的前情鋪墊:“然后呢?”
曹嚴(yán)華咽了口唾沫,似乎心有余悸。
“我看見一個洞?!?
一萬三看鬼一樣看他,偏曹嚴(yán)華還不自知,一臉的理所當(dāng)然。
一萬三忍無可忍:“你特么不是廢話嗎?你一鐵锨挖下去,你當(dāng)然看見一個洞!”
曹嚴(yán)華哆嗦了一下:“不是的。”
是暗紅色的,像是肉,帶著表皮的褶皺,而且有節(jié)律的起伏。
這形容,一萬三覺得胳膊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然后呢?”
“然后好像起風(fēng),你能想象到嗎?”曹嚴(yán)華覺得詞窮,“就是那個洞里起風(fēng),帶著腥味,吹上來……”
再然后就沒了,他帶著一身冷汗定睛去看,只不過是一鐵锨下去挖開的泥土罷了,陽光照射下,有一些泥塵飄飄落下,像是……
像是剛剛挖開的地方,真的有風(fēng)自地下吹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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