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之后,巨大的疼痛,直沖眼底,眼淚幾乎是毫無征兆的奪眶而出,劃過臉頰,滴進(jìn)背后冰涼的泥土里。
過了一會,她深吸一口氣,右手抬起來,小心的、慢慢的,覆在左手手面上。
心里數(shù):“一、二、三?!?
數(shù)到三的時候,牙關(guān)一咬,迅速的、用力的,握了下去。
***
時近半夜,中緬邊境。
這個村子叫那奇波,屬云南緬甸交界,靠近密支那。
白天時它只是普通的村子,有蔫著氣的雞,打不起精神的狗,三三兩兩扛著鋤頭下地的面目枯槁的村民。
然而到了某些日子的晚上,十一點之后,凌晨兩點之前,它會出乎意料的熱鬧。
村口會搭起一個又一個涼棚,大多四面敞風(fēng),像是內(nèi)地的大排檔。
有交易的涼棚,布袋里倒出來,或是翡翠,或是其它寶石原石,攤主盤腿坐,敞懷,胸膛的黑毛間隱現(xiàn)一條青龍,腰包里幾厚沓錢,分不同幣種。
有吃海鮮夜宵的涼棚,這里明明不挨海鮮產(chǎn)地,但是會有最新鮮的海鮮,塑料箱子往外倒,冰塊混著生蠔貝類魚蝦嘩嘩而下,燒烤專門有一項叫波爾多紅酒燒,味道怪里怪氣。
也有牌桌,打的是麻將,但不見錢,只推籌碼,十只藍(lán)籌抵一只紅籌,十只紅籌抵一只金籌,一般金籌被人拿走時,堆牌的人會變一下臉色,悻悻罵一句粗口。
有妖冶的女人,腰細(xì)腿長,胸挺臀圓,在人群中婀娜而走,只要一個眼神,就會含笑停在某個男人身邊,不講價,也不吵嚷,于無聲中,一切水到渠成。
而那些不敞風(fēng)的,通常有個黑布門面,閑雜人不會進(jìn),也不能逛,門口守著彪形大漢,特定的人來了,對手里的半張鈔票,或者撲克牌,嚴(yán)絲合縫對上了,會悄然入內(nèi)。
而兩點鐘一到,所有人、車都會撤走,在黑暗中打亮車燈,無聲無息往來處去。
這是中緬邊境上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但不外道的那奇波三小時夜市。
羅韌此時,就坐在海鮮涼棚里,坐布面的小馬扎,面前的小桌子四腳不齊,有一塊下頭還墊了塊碎磚。
然而小桌子上的菜色卻不犯,片的極薄的三文魚,慵懶綿軟似的碼在冰沙雪山堆上,邊上小瓷碟里,醬油中央點芥末,又有冰鎮(zhèn)明蝦,蝦肉水晶樣透明,偶爾,蝦身還會忽然抽動。
對面還有個位置,但還沒人。
羅韌給自己倒酒,里頭冰塊消融,底下沉一顆圓滾滾青梅。
有個女郎過來,紅唇微抿,媚眼如絲,胸衣里斜插了幾朵去刺的玫瑰,羅韌遞了張票子過去,然后做了個向外的手勢。
懂了,這是表明要談事情,不玩。
女郎知情識趣,拈了朵玫瑰,□□小木桌的狹縫里,玫瑰的莖細(xì)長,顫巍巍的影子在桌面上打晃。
說的柔聲細(xì)氣:“這樣,其它的姐妹,就不會來打擾了?!?
這也是行規(guī)。
羅韌繼續(xù)等,夜風(fēng)從涼棚的這頭穿梭至那頭,手機(jī)時間顯示晚上11點45分。
沉重的腳步聲,夾雜著金屬鋼架特有的聲音,羅韌沒回頭,直到青木一步步笨拙的走過來,坐下。
他右腿小腿打著外固定鋼架,走起路來沉重,又透著幾分別來惹我的猙獰。
青木約莫三十來歲,典型的日本人長相,目光亮而尖銳,挺鼻,清瘦但絕不孱弱,袖子擼起,胳膊上一塊塊的肌肉,小臂上有豎行的漢字。
刺的是:銀碗盛雪,白馬入蘆花。
羅韌盯著青木看,胸腔里有不可名狀的情緒激蕩,眼眶微熱,很久才說:“好久不見?!?
青木不用筷子,伸手拈了三文魚,蘸碟里滾了滾,送進(jìn)嘴里大嚼,醬油汁順著嘴角滑下,并不去擦。
羅韌端起大肚細(xì)吞口的清酒瓶子給他倒酒,青木奪過來,往地上倒,嘩啦啦嘩啦啦,沒融盡的冰塊漸次落地,只有那顆被泡脹的青梅,卡在瓶口,出不了。
又伸手把羅韌的酒杯也拿過來,往地上一倒。
涼棚的伙計們見慣不驚,眼皮都沒抬一下。
“羅,我去過麗江。”
羅韌看他:“那幅畫是你畫的?”
“只是提醒你,我能找到你,獵豹也一定能找到你?!?
羅韌沉默。
青木伸手,朝伙計打響指,伙計又送上瓶清酒。
青木這次幫羅韌斟上了。
“我知道你在麗江開了酒樓,當(dāng)上了小老板,交了一個漂亮女朋友,笑起來很甜,風(fēng)一吹就倒。”
“你忘了我們了吧,羅?”
羅韌說:“沒有?!?
青木盯著他,目光漸漸憤怒,手背上暴起青筋,冷笑著,一字一句:“你忘了我們了,羅,你去過自己的日子去了。”
他臉色忽然猙獰,雙手托住桌底一掀,就把桌子掀翻在邊側(cè)。
可惜了,那么好的海鮮。
手機(jī)也被掀落了,嘩嘩蓋了一層冰沙。
羅韌俯身撿起來,拂落一層水涼,看一眼時間,12點20分。
木代為什么還不打電話來?
...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