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韌笑著看木代,說:“小丫頭也是壞,專等人家吃上了說。”
臉上是帶著笑的,只是那笑容,殊無歡愉之意。
一行人之中,神棍最急,嘴巴一抹,向木代追問:“什么故事?”
木代把書面朝向他們。
那是本硬殼書,書封上有個袍袖翩翩扎著綸巾的書生,典型的中國畫風,邊上三個大字《子不語》。
曹嚴華站的最遠,瞇著眼睛看:“什么玩意兒?”
神棍卻哦了一聲,像是見著老朋友一樣:“子不語啊。”
他解釋:“這是中國的古典志怪小說。是清朝時候的袁枚寫的,書名取自論語子不語怪力亂神。但袁枚這個人生性放達,自己說了廣采游心駭耳之事,妄妄聽,記而存之?!?
羅韌看他:“你看過?”
神棍得意:“那當然。不過老早看的,忘記的差不多了。這書得……三十多卷吧,很多故事的。”
驀地反應過來:“這里頭記了七根兇簡的事?沒可能啊,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木代沉默了一下,說:“這本書,第342頁,在續(xù)卷里,有一個故事,標題叫《唱歌犬》?!?
曹嚴華沒聽明白:“嘛玩意兒?”
“有兩個耍雜耍的牽了條狗,在鬧市上賣藝。觀者如潮,因為……那條狗會唱歌?!?
曹嚴華倒吸一口涼氣。
“小師父,這狗是成精了吧?比水影里那個……會識字的狗還生猛啊?!?
神棍皺著眉頭,像是苦苦思索著自己當年看《子不語》時,到底有沒有看到這個故事。
木代繼續(xù)講下去。
“因為這表演太火了,被當?shù)氐目h令遇到。他命令人把那狗帶回來,對耍把戲的人說是要給太夫人看個樂呵,太夫人高興了,會重重有賞的?!?
神棍嘴巴張的老大,似乎記起什么了。
“狗帶回來之后,縣令讓人把狗引進衙門,問那個狗說,你是人呢,還是狗呢?”
一萬三聽的入神,倒是曹嚴華呵呵笑起來:“這不多此一舉嗎?當然是狗咯?!?
木代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把曹嚴華看忐忑了,磕磕巴巴:“難……難不成是人???”
“這狗回答說,我也不知道我是人還是狗?!?
說到這里,神棍短促地“啊”了一聲,他想起來了。
木代停了一下,她有點說不下去,手指一直摩挲著書的立脊,炎紅砂隱隱覺得或許不是個讓人舒服的故事,但還是止不住好奇:“然后呢?”
神棍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又是恍然又是搖頭,見木代有些猶豫,說:“我來說吧。”
他想了一會:“其間還有些別的事,我就不細說了??傊?,那個縣令起了疑心,讓差役把那兩個耍雜耍的捉來詢問,那兩人死不承認,后來動了大刑,他們才吐了實話?!?
“說是,這狗是用三歲的小孩做成的。先用藥把皮燒爛,讓皮全部脫落……”
木代低著頭不說話,炎紅砂的臉色漸漸白了,再聞到面前茶雞蛋的醬香氣,忽然一陣接一陣的反胃。
神棍也很不舒服:“然后用狗毛燒灰,和著一種特殊的藥涂在身上,又讓那小孩吃一種密藥,身上的瘡傷可以平復,不久之后,全身長毛,也生出尾巴,儼然跟狗長的一樣。”
屋子里靜的像空的,曹解放小爪子滾著雞蛋,略顯不安地抬起頭,不明白這些人,怎么突然間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接下來的內(nèi)容,神棍也記不大真切,問木代:“書里怎么說的?”
木代把書遞過去。
神棍翻到第342頁,照著念,雖然是古文,但倒不影響理解:“此法十不得活一,若成一犬,便可獲利終身。不知殺小兒無限,乃成此犬?!?
曹嚴華咬牙切齒:“這兩王八羔子,后來呢,遭報應了嗎?”
神棍往文后看了看:“那兩人招供之后,說此天也,天也只求速死,縣令乃曳于市,暴其罪而榜死之,這個榜死,大概就是棰擊而死的意思吧,活活用棍子打死了?!?
曹嚴華還是恨恨:“活活打死也太便宜這兩個龜孫子了,該千刀萬剮呢?!?
說著又想起什么:“但是小師父,這個跟我們的水影有什么關(guān)系啊。難……難道那條狗……”
他驀地想到什么,臉色一下子變了。
就聽羅韌說:“木代做這個夢,不會無緣無故。更何況,這書是在獵豹那里拿到的,如果可以把唱歌犬的內(nèi)容套用到認字犬身上,那么水影的故事就是完整的了。”
“那只狗之所以識字,甚至能認得鎮(zhèn)上的私塾先生寫的字,不是雜耍人教的好,也不是它成了精,而是因為,那根本就是個人。”
“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總之,那個認字犬逃出來了,甚至,還被私塾先生的女兒收留了?!?
炎紅砂只覺得胳膊上的汗毛一根根奓起,胸口一陣發(fā)悶:“那那個私塾先生的女兒,知道認字犬實際上是……人嗎?”
羅韌想了想,緩緩搖頭。
“記不記得我們看到的第五幅水影,是私塾先生的女兒給認字犬喂食,那完全是當作家畜來喂養(yǎng)的。我覺得那個姑娘是個好心人,她如果知道那其實是個人又愿意收養(yǎng),怎么說也會像人一樣對待它的。”
一萬三冷不丁冒出一句:“而且,從那條認字犬的心理出發(fā),它寧愿瞞著吧。”
炎紅砂覺得腳底都在冒涼氣了,打了個寒戰(zhàn)之后,不作聲了,低頭看到曹解放正在腳邊,下意識就抱起來在懷里,暖哄哄的,當個熱水袋也好。
羅韌繼續(xù):“接著,私塾先生的女兒出嫁了,從水影里,我們看到大紅喜轎,也看到那條認字犬,一直癡癡看著喜轎?!?
曹嚴華脫口說了句:“它……它不會對那姑娘,生出心思了吧?”
羅韌臉色沉了一下,似乎不想在這個點上多作糾結(jié):“緊接著,我們看到私家小院,竹簾里,男人和女人擁抱,而門外角落的陰影里有一只狗。”
“起先,我們猜測太多,甚至懷疑那個女人是不是不守婦道,跟別的男人私相授受?,F(xiàn)在想來,那個男人可能是她的夫君,那只狗才不正常?!?
那只認字犬,不是看家護院,而是在暗處……窺視。
“再接下來,是那場火災?!?
炎紅砂“啊”的叫出聲來。
她想起來要把叔叔炎九霄送去火葬時,自己做的那個詭異的夢了。
夢見焚化爐里,出現(xiàn)的是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臉色痛苦而扭曲,像是拼命想爬出來。夢里,她沖出監(jiān)控室,想去找焚化工,看到焚化工的褲子里,鼓囊囊的一團,像是有條尾巴。
她結(jié)結(jié)巴巴:“那場,那場火……”
羅韌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忍:“那場火,應該不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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