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到尾,他都是一個旁觀者。
他看到了父親的落水、母親的沉船,也看到了少年時的一萬三,拎著一大桶柴油,澆向曬月的蚌群,然后點火。
火焰蔓延了小半個海灘,血紅的顏色燒進他的眸子里。
他提醒自己,這些異像都是在引兇簡上身后發(fā)生的,眼前的一切,錯亂、荒誕、不可信。
過去永遠不可能改變,何必自欺欺人呢,時空穿越是顆蜜糖,帶來片刻自我安慰和歡愉,最后融化出的,還是現(xiàn)實。
所以,他選擇旁觀。
冷眼看自己被全村驅(qū)趕,流落街頭,被人踢打呵斥,蓬頭垢面食不果腹,境遇的發(fā)展?jié)u漸偏離真實生活的軌道,水影里,出現(xiàn)了他未曾有過的經(jīng)歷,也遇見了他在現(xiàn)實中未曾遇到過的人。
他還是旁觀,并不費心去猜測那是不是人生中的一萬種可能,只是下意識的覺得:既然人生的走向出現(xiàn)了偏差,那么水影里的那個“一萬三”,就絕不是自己。
那只是另一個頂著和他同樣頭臉的、名叫江照的人罷了。
后來,甬道沒有路了,他清醒的迷失在無數(shù)的波影之中。
一直在走,在疊疊水影間穿插,看到自己混的或春風(fēng)得意或潦倒衰落,從事著無數(shù)種工作,身邊變換著無數(shù)的朋友,但是始終沒出現(xiàn)想找的那幾個。
那些波影構(gòu)成了龐大的迷宮,每一次踏入,都像推開一扇門,他總以為門后出現(xiàn)的,會是聚散隨緣,或者,任何一個朋友們都在的時刻。
看到不是,他就悶頭再走,揣著執(zhí)拗的心思:這么多選擇,這么多方向,總有一個會是吧。
走累了,他坐下休息,頭埋在膝蓋上,打了個盹兒。
做了個夢。
夢見終于回到了聚散隨緣,這酒吧從來沒這么熱鬧過,排隊的人一眼看過去望不到頭,張叔興奮地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回來說,隊伍都排到古城口啦,還不斷有新的客人加入呢。
從未有過的工作量,真是要把他忙死了。
他分秒必爭的應(yīng)付每一個客人,你要雞尾酒嗎,好,甩酒杯動起來,你要咖啡?行,要什么花樣,拉花針運的像飛,連喘口氣的空隙都沒有。
有個女孩兒,硬插進排隊的隊伍里,激起客人們老大的不滿,一萬三倒是無所謂,問她:“要點什么?”
看不清她的面目,像隔了一層霧。
她對著一萬三說話,嘴巴一開一合,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拿了吧臺上的紙筆寫字,好多重復(fù)的“我是”、“我是”。
客人們的抱怨聲更大了,一萬三開始覺得煩,他推開她,說:“請別妨礙我們做生意?!?
她被推了個踉蹌,但執(zhí)拗的就是不走,對著他站了一會,抬起胳膊,好像在抹眼淚。
真是傻里傻氣的,一萬三想。
過了會兒,耳邊傳來咖啡機轟轟的運作聲,她不知道怎么的混進了吧臺,打起咖啡來。
張叔呢,怎么不把她趕出去?一萬三煩躁的很,但客人太多,他必須笑臉相迎,不好分心做別的事。
過了會,咖啡機的聲音停了,她推了幾杯咖啡過來。
一萬三瞥了一眼,險些笑噴了:就這水平?這打的什么玩意兒?牛奶泡兒分布不勻,露出下頭的咖啡面,像是被轟炸過的焦土。
可她一點都不惱,取了袋巧克力醬,剪了很小的口,用手擠壓著袋身,在咖啡面上寫字。
手抖,顫顫巍巍,歪歪扭扭,寫的字像蚯蚓爬,一萬三嗤之以鼻,斜乜一眼,第一個字寫的是“從”字。
第二杯推過來,她繼續(xù)寫,這一次,筆畫似乎繁復(fù)的多了,那個字,堆疊成慘不忍睹的一團,他辨認了半天,才認出,那是個“前”字。
從前?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嗎?
客人們又在鼓噪著表示抗議了,一萬三不再理會她,再次專注于手頭的工作。
只是這一次,注意力總是不能集中。
從前?
總覺得,熟悉的很。
他忍不住,再一次轉(zhuǎn)頭去看,看到挨著“從前”的第三個咖啡杯,杯面上,涂寫了一個大大的逗號。
逗號,代表停頓,代表著一個故事還沒有講完,代表著……會有后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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