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說,寒潮襲擊了全國。
連一向溫暖的古城都被寒潮的尾巴掃了個正著,天陰霾霾的,飄著小雨,用邊上那個嘴毒的小姑娘的話說:人人都成了烏龜,縮脖子縮手,只恨不能裹著被子滿街走。
這個時候,坐擁溫暖的、飄著音樂的、時不時還傳來磨咖啡香氣的酒吧,不啻人生贏家。
毛哥得意洋洋,踩著凳子登高,取出嘴里咬的釘子,用錘子嘭嘭嘭砸進(jìn)墻里,又從脖子上取下掛著的畫,鄭而重之掛上。
那是幅放大的照片,遠(yuǎn)景是雪山,近景是雪地上的一輛陸地巡洋艦越野車,車頭邊上站了兩個人,一個是穿厚厚黑色羽絨服的女子,長發(fā),其中有幾縷編彩,另一個是穿紅色袈裟的中年男人,微笑,眼神沉靜,袈裟的邊角被風(fēng)輕輕揚起。
身后有客人說話:“呦,這也是云南?哪兒?玉龍沒這么大雪吧?!?
毛哥說:“好眼力,你瞅這鋪天蓋地的雪,藏北呢?!?
那客人背著手過來看,示意了一下那個喇嘛模樣的:“這個,不是一般的喇嘛吧?”
“可不,活佛呢,管著老大一個寺?!?
毛哥的語氣與有榮焉:“都我朋友!”
其實夸大了,跟活佛照相的,和拍這張照片的,確實是他朋友,但照片里這個桑珠活佛,他是一眼都沒見過。
他小心地下凳子。
角落里有個學(xué)生模樣的小姑娘也仰頭看這堵照片墻:“一會藏北,一會甘南,還有雅丹魔鬼城的,毛哥就喜歡塞北,也不說掛掛我們蘇州園林,南京十三陵?!?
毛哥脖子一梗:“紙糊的江南,鐵打的塞北,聽過沒?鐵打的,敲上去,砰!經(jīng)得了雪,扛得了風(fēng),我就是喜歡!”
老大不小的人了,還挺喜歡較勁的,酒吧里嘩一聲笑開了,有人起哄了句:“那去藏北開店唄?!?
毛哥笑笑,沒說話。
收拾好工具去后院,天已經(jīng)快黑了,后廚在開工,哧拉哧拉的油煙氣,聽的人心里踏實。
——那去藏北開店唄?
不行啦,他想,有心無力咯,別說現(xiàn)如今拖家?guī)Э?,就算孑然一身,這身子骨,也經(jīng)不起大風(fēng)大雪大喜大悲的折騰了。
他在臺階上坐下來,點了根煙,煙氣飄起的時候,哼起了甘南的藏區(qū)小調(diào)。
剛哼了個頭,毛娃蹬蹬蹬跑過來,說:“爸,吃飯了。”
毛哥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叫了你神棍叔沒?”
“叫了,他說他絕食?!?
又絕食?
絕就絕吧,又不是一回兩回了,毛哥往神棍住的那間“文化間”走了兩步,扯著脖子吼:“加油!絕食到一半犯慫的、偷偷翻墻出去買餅干的,那都是……孫……砸!”
進(jìn)了廚房,飯菜都已經(jīng)盛好上桌了,吃飯的時候,毛嫂說:“神棍都兩天沒吃飯了。”
“隨他,”毛哥說,“反正餓不死,給國家省點糧也好?!?
“要不,就答應(yīng)了吧。也就損失幾晚房錢?!?
毛哥瞪眼睛:“別,沒這個理兒,也沒這回事?!?
神棍是前些日子來的,每年,他都要來好多次,自比是自由自在的候鳥,又飛來落腳了。
毛哥瞧不上他那文藝范兒,說,是內(nèi)分泌失調(diào)的候鳥吧?人家候鳥一年就飛來飛去一兩次,你都來多少回了。
不過這次,與以往不同,神棍扭扭捏捏的,總往毛哥面前湊,欲又止。
毛哥直白的很:“有屁就放?!?
神棍說:“小毛毛,是這樣的,我有幾個好朋友,交情不錯。其中呢,有一對小情侶,我呢,想讓他們在這里結(jié)個婚兒,住咱們‘峰棠間’,沾沾房間的喜氣,也給房間帶點喜氣?!?
毛哥說:“那讓他們訂房唄?!?
神棍說:“哎呀,小毛毛,訂房這種,多見外啊?!?
笑的分外熱情,毛哥就在這笑里漸漸明白了:“闔著你是拉贊助來了?”
“嗯哪。”
“幾個人???”
“還……不太確定,五六……七八個吧?!?
“幾晚???”
見毛哥和顏悅色的,神棍覺得有門:“結(jié)個婚,再玩兩天,周邊轉(zhuǎn)轉(zhuǎn),怎么著也得……四五晚吧?!?
毛哥繼續(xù)和顏悅色:“你開的店啊?”
神棍耷拉著腦袋,不吭氣了。
毛哥斜了他一眼:“我真不稀得說你,你跟鬼打交道太多,都不知道怎么處理人事兒了對吧——我的店,讓你拿去送人情,憑什么啊,你當(dāng)我愛你呢?!?
神棍低聲下氣:“所以,我這不是跟你商量嘛?!?
“沒得商量,原則問題。”
神棍哀怨:“小毛毛,我們是好朋友?!?
“就因為是朋友,我才要教你個透徹明白,沒把握的事,別瞎承諾,更別拿人家的去承諾?!?
“就這一次……”
“一次也叫破例,不破?!?
“那我都答應(yīng)了,多沒面子……”
“沒事,跌的重記得狠?!?
“小毛毛,他們都是好人……”
毛哥指吧臺側(cè)面貼著的明星畫:“她好看不?”
那是張電影海報,照片上的女人金發(fā)碧眼姿態(tài)撩人,神棍摸不準(zhǔn)毛哥用意:“好看?!?
“她好看,她是個太陽,她照耀她周圍的人就是,關(guān)我什么事?你的朋友是好人,你去吸收光和熱,我不稀罕。全世界好人多了,都跟我有關(guān)系,我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