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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花小說網(wǎng) > 劍來 > 第24章 請出拳

第24章 請出拳

陳平安再一腳,腳尖戳中對方腰肋部,將那身軀在地上彈起的古巫給踹出去。

若非麻衣粉碎的古巫臨時更換一件嶄新麻衣,差點就要被這一腳給攔腰踢斷。

古巫單掌拍地,止住倒滑身形,飄然起身,剛站定,不等有所動作,就瞧見了一張越來越清晰的面孔。

陳平安雙手拽住對方的胳膊,使勁往外一扯。

再以頭撞頭。

一條胳膊被撕扯得當(dāng)場斷裂,被他隨手丟出。

古巫還剩下一條胳膊。

陳平安一記膝撞,硬生生將對方打得身體前傾,順勢一并扯下剩余那條胳膊,再以肩頭撞在對方心口處。

如錐鑿山。

簡簡單單的一記肩撞,就有鐵騎鑿陣的沙場聲勢。

古巫被撞得倒退出去,身形堪堪在神臺邊緣站定。

陳平安手腕輕輕擰轉(zhuǎn),將手中胳膊遠遠拋還給對方。

古巫剛剛以心念將率先被拔掉的胳膊馭回身邊,與肩頭斷口處銜接,很快就自行縫補起來,再抬手接住第二條胳膊,他此刻身上衣下裳的麻衣,又有變化,已經(jīng)變成最為粗糲的生麻材質(zhì),不緝邊,稀稀拉拉,如凡俗用刀刃斬斷。果然是那斬衰的禮制,要比齊衰更高一層。

是了。

作為人間大地之上最早與神靈溝通的大巫,對于遠古神道的崩塌和消亡,當(dāng)然會給予最為禮數(shù)隆重的祭奠和哀悼。

古巫身披不同規(guī)格、禮制的麻衣,就是不同的肉身堅韌程度,不同的武道高度,不同的精粹香火承載數(shù)量。

一襲飄搖青衫,光腳站在雪白神臺之上,一手握拳負后,一手攤掌朝前。

哪怕相隔一萬年,古巫也能清晰理解對方的意圖。

請出拳。

曾經(jīng)享受無數(shù)大地生靈頂禮膜拜的古巫,他在神臺之上,曾經(jīng)見過無數(shù)伏地生靈的頭顱和背脊。

在那之后,對方好像畫地為牢,至多移動單腳,任由古巫近身展開攻勢。

雪白神臺之上,好像同時出現(xiàn)了千百個麻衣身影,青色始終唯有一抹。

兩股濃稠如水的磅礴拳意,浩浩蕩蕩,如人間兩江匯流處的景象,顏色各異,一青一黃。

古巫的遞拳速度、力度確實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且不知是何神通,竟能調(diào)用一部分陳平安的外在拳意。

此外古巫竟然還能將自身拳意模仿諸多神通,將其“道化”在神臺,拳意攢簇如飛劍結(jié)陣,裹挾風(fēng)雨雷電之大道真意,古巫甚至還能隨意“顯化”出一把把遠古神兵,例如其中就有狹刀斬勘,專破武夫體魄一些關(guān)鍵地界的“龍脈”。

后世武夫,哪里能夠想象,武道能夠如此通神?

終于被一腿狠狠掃中臉頰。

陳平安身體紋絲不動,只是歪了歪腦袋,吐出一口血水。

反倒是古巫被巨大的沖勁,站在了十?dāng)?shù)丈外,小腿處白骨裸露,已有細密裂紋,一縷縷淡金色的鮮血順著小腿滑落在腳踝,流淌在纖塵不染的雪白鏡面。

對面那位站在萬年之后武道之巔的青衫男子,雖然他并未語,但是古巫可以明顯感知到對方的意思。

弱,太弱了!

————

觀戰(zhàn)的,沒有誰覺得陳平安會輸,但是也沒有幾個,認為陳平安可以贏得如此輕松。

徐獬覺得先前剛到國師府,還要推衍、如何破解壓勝之法,顯然是自己想多了。

只要被陳平安近身,自己必死無疑。問題是如何做到不讓陳平安近身?無解!

至于大驪京城里邊,除了道號攖寧的宋云間,極少數(shù)能夠一看究竟的,有坐在火神廟藤架石磴上邊的封姨,她今天難得沒有喝酒,雙肘抵住石磴,笑容玩味,仰頭望向天上的戰(zhàn)況,依稀覺得那位彩臉古巫有些眼熟,只是當(dāng)年神道崩塌之后,她這類舊神靈,除了神位的貶謫和神職的減少,而且隨之損失了許多難以追溯的記憶,尤其是等到小夫子絕天地通,如她之流的遠古神靈,就更如凡俗的“老來多健忘”了,也是無可奈何之事,話說回來,某種意義上,亦可算是一樁幸運事。

還有老車夫蘇勘,在自家院內(nèi)擺了一張小桌子,桌上擱放著兩碟醬菜,坐小板凳的老人抿一口酒,吧唧嘴,夾一筷子菜,嘎嘣脆,咯吱作響,津津有味。方才瞧見了那位白骨道人的幾種看家本領(lǐng),他這位曾經(jīng)坐鎮(zhèn)玉樞院斬勘司的遠古神靈,難免覺得礙眼極致。

再就是袁化境、道士葛嶺這撥留在京城的地支修士。

葛嶺輕聲問道:“真不用把周海鏡他們幾個喊回來?”

袁化境搖頭道:“沒必要?!?

可惜受京城陣法限制,他暫時無法將心聲傳遞出去,不過相信以陳國師的事功,總不能虧待了自己。畢竟地支一脈殺力的提升,除了周海鏡武道境界拔高的“乘算”,接來下就該輪到袁化境飛劍“夜郎”的品秩提升了。

葛嶺他們幾個,能夠看個大概情況,既有一種“我與國師是一個陣營”的定心丸,也有一種“好像我們也吃過類似苦頭”的心有戚戚然,總之他們就是心情復(fù)雜至極。

還有京城欽天監(jiān)一位學(xué)問通天、卻至今白身的客卿,手捧一摞書籍,正在仰頭觀天。

猿蹂棧青玄洞外的崖畔,竹素看得頭皮發(fā)麻,也虧得那位遠古大巫骨骼足夠強硬,否則就要被隱官直接扯下一顆頭顱了吧?

不是竹素見識短淺,所以大驚小怪,只因那是一種與問劍截然不同的景象和意味。

如同一個身穿儒衫的文弱書生,在那荒郊野嶺的書院遺址席地而坐,大嚼一盆鮮血淋漓的生肉,一抬頭,依然笑容和煦。

怪不怪?

這要把徹底放開手腳的隱官丟到蠻荒天下去,嘖,她不敢想象那些畫面。

以龐然身軀圍住京城的青丘舊主亦是心驚不已,那古巫武道造詣如何,請神降真的手段何等精通,她還是清楚的,在關(guān)押他們這些犯上者的那片地界,“歷史上”曾經(jīng)有過數(shù)位熬不過光陰沖刷肉身的大修士,也不好說他們是一心求死,還是道心崩潰導(dǎo)致走火入魔,就想要越過那條“鎖鏈”,無需閽者出手,古巫就會出面攔阻,一一將其擊斃。故而野心勃勃想要立教稱祖的白骨道人,這一路“蹚水”重返人間,數(shù)次刻意拉攏,無名無姓的古巫只是沉默,不予理會。

大概是為了紓解心中壓力,青丘舊主故意岔開話題,不談那場擂臺演武,詢問白景一句,“你與他是道侶了?”

謝狗揉了揉貂帽,“關(guān)你屁事?!?

青丘舊主的那張狐臉,也能風(fēng)情萬種,嫣然而笑道:“他好像受傷極重,偏要意氣用事,逞強遞劍,不怕養(yǎng)傷不成反而繼續(xù)跌境,白景妹子,你也不攔上一攔?”

謝狗扯了扯嘴角,“騷狐貍只曉得床笫歡愉,其實懂個屁的男女情愛。”

既然兩情相悅,決心結(jié)為道侶了,而且他們都是純粹劍修。那么白景也好,謝狗也罷,她就要更加尊重小陌的所有遞劍與不遞劍,尊重他的犯錯,猶疑不決,或是尊重他的不計后果,義無反顧,總之就是要尊重他全部的好與壞,生死和自由。

這才是劍修白景萬年以前是如何、萬年以后便是如何的情愛。

青丘舊主卷起一只雪白狐尾,遮住半張面孔,如仕女以紈扇遮臉,“情愛一物,任你清也好濁也好,總也繞不過愛欲之歡,如今學(xué)道人不解此間真意,將此事貶低為什么房中術(shù),哪里曉得天地本就如逆旅,修道求仙豈不是人人在房中,白景妹子,是也不是?不如讓姐姐教教你?”

謝狗抖了抖袖子,滿臉殺氣,威脅道:“浪蹄子,攮你啊。”

她實則以心聲說道:“有無道書秘笈,可以送我?guī)妆荆詈檬菐D畫的?!?

謝狗不忘額外提醒一句,“對了,阿紫姐姐,秘籍內(nèi)容也別太歪門邪道了,總要兼顧上乘道法為佳。”

青丘舊主以狐尾輕拂眼瞼,感嘆道:“誰能想象,白景這般純粹至極的劍修,也要墮入情教,迷途不知返。”

謝狗立即翻臉不認人,破口大罵道:“騷婆娘大不慚,給臉不要臉是吧?”

青丘舊主唏噓不已,那條狐尾輕輕垂地,它頷首道:“有,怎會沒有,若是能夠等到此間風(fēng)波平歇,姐姐送你幾十部便是?!?

與白景閑聊之際,她難免心中痛惜苦悶,吾山孩兒輩落魄久矣。

畢竟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軟,謝狗見她順眼幾分之后,便好勸說道:“姐姐也不必愁眉苦臉,天高地闊的,只要不傻了吧唧自尋死路,以姐姐的道行,哪里去不得,哪里不自在。”

青丘舊主疑惑道:“白景都曉得照顧他人的心情了?”

貂帽少女神色認真,好像自自語道:“天地悠悠,飄零久矣,此身原本不知愁,最怕萬一見溫柔。”

青丘舊主先是一愣,繼而一驚,再贊嘆道:“白景,沒想到你在劍道之外,還能有此見解。”

謝狗神色淡然,擺手道:“不必驚怪,你們只是些翻書人,我卻是即將著作付梓的寫書人?!?

青丘舊主認真思量一番,試探性問道:“是打算將萬年之前的劫道經(jīng)歷,先記錄在冊,再編訂成書,找書生幫忙??睗櫳环?,售與山澤野修?”

謝狗滿臉嫌棄,指了指她,“頭發(fā)長見識短,盡會說些大煞風(fēng)景的混賬話?!?

青丘舊主轉(zhuǎn)過頭,望向那座漂浮在天的雪白高臺,喃喃自語道:“我也與那古巫一般無二,誤以為這一遭能夠見著‘那位存在’的人間轉(zhuǎn)身哩。相信若是真見著了,我不會如何欣喜若狂,見不著,也不如道友那般悲哉慟哉,就是,就只是有些空落落的。”

謝狗嗤笑道:“周密有意打破舊天條,將你們?nèi)糠懦鰜?,本就是想著讓你們來人間搗亂的?!?

青丘舊主笑著搖頭,“那就是你小覷周密了?!?

貂帽少女不置可否,瞥了眼青玄洞那邊,一跺腳,“這憨貨?!?

謝狗與那青丘舊主說道:“狐尾架橋?!?

青丘舊主倒也照做了,抬起一條雪白狐尾,謝狗躍上狐尾,狐尾一甩,將貂帽少女拋向京畿猿蹂棧那邊。

謝狗飄然落定,說道:“竹素,速速敞開心扉,穩(wěn)住本命飛劍,你著了道了?!?

竹素不明就里,仍是不問具體緣由,當(dāng)真屏氣凝神,照做了,立即將“三籟”之內(nèi)的兩把飛劍,收歸于兩處本命竅穴之內(nèi)。

謝狗一抖袖子,短劍滑出,左手握劍,右手掐訣作劍指,飛快在竹素眉心幾處連續(xù)敲擊,再將短劍迅猛刺向竹素心口,劍刃虛化,毫無障礙沒入竹素那座用以“摹拓”真的人身洞府,硬生生剮掉那條水紋,只留下一-->>層淡淡的痕跡,竹素眉頭微蹙,哪怕有絞心之痛,身體始終紋絲不動。

謝狗拔出短劍,劍刃重新轉(zhuǎn)為實物,右手攤開掌心,攢簇五雷,左手輕輕一抖劍尖,震落數(shù)條宛如鮮紅蚯蚓之物,墜入掌心雷局之內(nèi),它們頓時被雷法煉化,呲呲作響,腥臭無比。

竹素道心大震。

謝狗揮揮手,驅(qū)散那股氣味,瞪了一眼竹素,沒好氣道:“要不是發(fā)現(xiàn)及時,就要被那三院法主不知不覺鳩占鵲巢了,給它在你氣府之內(nèi)悄悄塑立神主,一兩百年之后,你這副皮囊,就該是那白骨道人的一處山林別業(yè)!在那之后,你每次祭出飛劍‘三籟’,它就可以用飛劍作渡口,在你身內(nèi)隨便逛蕩,終有一天,徹徹底底,反客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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