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是沾染了先前那場歌舞的幾分意思,青丘直截了當說道:“白景,我想要快快去往狐國,見一見她們如今過得好不好?!?
謝狗點點頭,“那我就晚點去花神廟好了?!?
也好去灰蒙山的螺螄殼道場那邊看看小陌。
丟給她一摞三山符,說了符箓使用之法,青丘只覺燙手,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當真不會惹來那位……的震怒?”
謝狗假裝不知,故意嚇唬她,“誰?用幾張符箓還犯天條???阿紫姐姐,至于嗎你。杯弓蛇影,膽小了啊?!?
見謝狗就要祭出符箓縮地,青丘急匆匆以心聲說道:“當年人間癡頑輩,能在他手上討得好?你興許還能讓碧霄前輩幫忙求情,我找誰?”
謝狗再不逗弄這狐媚子,雙手叉腰,哈哈笑道:“放心吧,這位三山九侯先生,已經(jīng)被我們山主搞怕了,只好放出話來,再不管我們落魄山一脈修士的隨便祭出三山符,都不用點燃三炷香,一個個的,每次跨山越海,總打攪他清修,他也頭大的,還不如眼不見心不煩?!?
青丘將信將疑,小心翼翼道:“我如今也算半個落魄山譜牒修士,白景妹子莫要故意害我?!?
謝狗正色道:“在京城這邊,有我盯著你,也就由著你撒潑一二,到了落魄山,那邊規(guī)矩重,你就要收一收心,不要見著誰就想睡誰,只要捅了簍子,誰都護不住你。我們山主最是正人君子,最煩這些有的沒的,青丘,你要想好,進了狐國,我謝狗便是你在浩然天下的擔保人了,你要是讓山主起了殺心,無需他動手,我自會親手殺你,算了,我如今境界低微,殺不了你個強飛升,就喊小陌……小陌就算了,他受著傷呢,我只會讓碧霄道友與你不對付。”
青丘嫣然笑道:“白景啊白景,你真當姐姐半點不諳人情世故啊,我學這些個,最是天賦異稟了?!?
謝狗嗤笑不已,突然翻臉,爆喝一聲,“騷狐貍是不是忘了啥事?!”
青丘道心一震,疑惑道:“什么?”
謝狗氣惱道:“去你娘的狐國,探親個屁,擱這兒杵著,閉門思過!”
貂帽少女徑直轉身,去花神廟找吳睬。
青丘快步跟上,趁此空當,也記起了那樁“小事”,側身而走,長裙曳地,她掩嘴笑道:“妹妹惱什么呢,姐姐目前沒有你們所謂的神仙錢,本命洞府里邊,那幾件能夠留到今天的寶物,真是與性命一般珍惜,總不能將它們折價賣了換錢,你暫借姐姐一些錢,回頭百倍還你便是。”
謝狗哦了一聲,從袖中摸出一袋神仙錢,丟給她,“說好了啊,百倍還我?!?
青丘打開袋子摸出一顆神仙錢,好像是那山上的谷雨錢。
姍姍而行,她高高舉起那枚碧綠顏色的神仙錢,見之心喜。就不計較白景的精明市儈了。
在這座嶄新人間得手的第一物,是喜糖。
第二物,是谷雨錢。
剎那之間,她了然明悟,哪里是白景想賺自己的錢啊,是白景在幫自己尋一份冥冥天意去契合大道呢。
青丘只留下這一顆意義非凡的谷雨錢,轉頭將錢袋子拋給那個叫容魚的漂亮女子,說是賠償。
容魚也不與她客氣,說好的。
她再低頭看了眼“少女”頭上那頂可愛的貂帽,仿佛道心一下子便柔軟了,她玩心一起,便要學那姓陳的,去揉一揉貂帽。
謝狗神色不悅,伸手拍掉那騷婆娘遞過來的爪子。你算老幾,也敢如此與我親昵,沒大沒小,跟誰姐妹呢。
青丘繼續(xù)。
貂帽少女大怒,一記勾拳,就砸中青丘的腰肢,打得她飄入院內天井,衣袂裙擺如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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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化境遮掩了氣機,用上了障眼法,這位尚未躋身上五境的元嬰劍修,帶著那副“新鮮出爐的”飛升境傀儡,秘密來到國師府。
此外袁劍仙還專門跟道士葛嶺借用了一件咫尺物,用來裝載那么多件寶物。
清點過數(shù)目了,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各類本命物,竟然多達三百二十九件。
品相完好的居多,占了大半,品秩受損的,大概百余件,破碎不堪的只是極少數(shù)。
至于它們真實的品秩高低,袁化境他們幾個道力弱,看不出太多的門道。
袁化境當然知道陳國師跟曹慈去了海上,注定會有一場蔚為壯觀的山巔問拳,甚至可能會是一場從古至今都未曾有過的“武道十一境之爭”。
國師不在,袁化境就與容魚詳細此事,將咫尺物連同一本手繪圖冊一并交給她,很有幾分官場稟陳的意味。
容魚雖然名義上只是一位國師府侍女,但是放眼整座大驪官場,誰敢將她等閑視之?
在遞出那件咫尺物的時候,袁化境提醒道:“容魚姑娘,因為里邊寶物數(shù)量過多,咫尺物才會出現(xiàn)這種難以用常理揣度的寶光異彩,這還是葛嶺已經(jīng)設置了十數(shù)道禁制,否則只會更加夸張,不開玩笑,我都怕它自己飛走?!?
容魚點點頭,將咫尺物和圖冊都收入袖中,微笑道:“恭喜袁劍仙得此臂助?!?
袁化境也算是極為穩(wěn)重內斂的山上人物了,聽聞此,也是難掩笑臉,“多虧了陳國師?!?
容魚笑道:“也多虧了觀道觀的碧霄前輩。”
袁化境立即領會容魚用意,點頭道:“自然。”
不單是那位道法通天的老觀主“手下留情”,留下白骨道人的這副完整體魄,還幫著保留了白骨道人的飛升境……確實匪夷所思,十四境殺十四境,也能如此輕松?
難道新舊十四,雙方道力強弱,當真如此懸殊?
宋云間專程從桃樹那邊趕來這邊,繞著那位神色木訥的“三院法主”轉圈,嘖嘖稱奇。
袁化境馬上就要趕去閉關,地址不是別處,正是拜劍臺。
被飛劍“夜郎”所斬之輩,除了忠心耿耿,任憑驅策,無論是戰(zhàn)場沖鋒陷陣還是山上斗法,不計生死。此外,又別有妙用,例如……定會知無不無不盡,愿意將生平所學傾囊相授,傳道!
容魚考慮過后,建議道:“如果閉關一事并非箭在弦上,袁劍仙最好不著急趕往拜劍臺,先等國師回來?!?
袁化境點點頭,“如此最好?!?
使了三山符,來到落魄山集靈峰,她們在那山門外現(xiàn)身,謝狗哈哈笑道:“仙尉道長,又看書長學問呢?!?
年輕道士將手上書籍滑入袖中,熟能生巧,已經(jīng)換好了另外一本書,從竹椅站起身,板著臉點點頭,“學海無涯。”
道士依舊頭別木簪,卻是仿物了,念舊嘛。
見著了那位像是在此看門的道士,青丘呆若木雞,嚅嚅喏喏,哪有半點狐媚模樣。
白發(fā)童子如今已轉人身,可謂修道勤勉,這不剛剛重新學成了縮地法,哇哈哈,神功大成,一個蹦跶現(xiàn)身,“這位訪山的面生道友,規(guī)矩所在,非是故意刁難,速速報上名來?!?
謝狗極有官威,擺手道:“邊去,自己人,不必錄名?!?
白發(fā)童子秉公行事,質疑道:“舵主,說好了,真不是假公濟私?”
出了事情,連累本編譜官一起被逐出門派,到時候你謝舵主還有個首席供奉的官身,我咋辦,外門弟子?如今外門弟子不值錢了,跳魚山那么多號人物如今都成了記錄在冊的外門弟子,她正尋思著跟隱官老祖打個商量,不如將自己貶為雜役弟子好了,咦?剛想睡覺就有人遞枕頭,機會登門了?
謝狗瞪眼道:“放肆?!?
白發(fā)童子立即狗腿道:“既然是舵主的親朋好友,哪有不放心的道理,上山,只管上山?!?
謝狗把青丘領到老廚子的院門口,大搖大擺晃著肩頭進了院子,早已嚷嚷道:“朱老先生,來客人了,想要去蓮藕福地看看狐國,幫忙與暖樹討要那把梧桐傘,開了門,你再帶個路?朱老先生,對不住啊,我與她有約定,不好提前泄漏她的身份根腳。喊她的化名徐娘就是了?!?
正坐在檐下板凳上編織籮筐的老廚子,停下手上活計,起身笑道:“好說?!?
青丘看了那“老人”一眼,與山門口見木簪道士一般無二,她再次呆住。
雙方對視一眼,朱斂笑容依然,眼神依舊。青丘卻是避開視線,微微轉頭。
謝狗很想捧腹大笑,不過辛苦忍住了,抱拳說道:“朱老先生,我去看小陌了啊?!?
長褂布鞋的朱斂笑著點頭,輕聲道:“去吧,見了面,記得罵小陌幾句,再不要不舍得,總是慣著他,這次非要罵得他開竅幾分,不要總覺得遞劍就是做事,好像做了事就已經(jīng)表明心跡,無需額外語,謝姑娘再愛他,也不是他臉薄不不語半句情愛話的理由?!?
謝狗皺了皺鼻子,“還是不舍得罵小陌唉?!?
朱斂笑道:“那就更要罵他了呀?!?
謝狗使勁搓手,猶豫道:“當真可以么?!?
朱斂一揮袖子,算是下了逐客令,“謝姑娘不要因為愛一個人而不像自己。”
謝狗一下子興高采烈起來,晃著肩頭,去往螺螄殼道場。
貂帽少女一走,青丘愈發(fā)覺得尷尬。
青丘赧顏道:“讓朱先生見笑了,‘徐娘’這個假名是白景幫忙取的?!?
朱斂笑道:“確實是個好名字啊,悠悠萬年歲月,半老半新的人間。”
青丘頓時心情茫然,啊?
朱斂也不繼續(xù)說什么,去找到小暖樹,要了那把作為福地鑰匙的梧桐傘。
粉裙女童與那化名徐娘的前輩施了個萬福,水靈靈的一雙干凈眼眸,看得青丘不忍玩笑半句。
進了蓮藕福地,御風懸停在天幕,也不必朱斂指點方位,青丘一眼便透過層層云海,看到了那座狐國所在,百感交集,沉默片刻,她霎時間潸然淚下。無數(shù)年來,百轉千回魂牽夢縈,苦苦支撐著她在那座牢籠之內不發(fā)瘋,一顆道心不至于崩潰,不絕望……終于見著了她們。
朱斂只是伸手指向那條如綢緞縈繞狐國的江河,微笑道:“這也是我的家鄉(xiāng),那條河流古名淇水,記得年少時曾經(jīng)游歷過,壘石作橋,水深時不顯石橋痕跡,枯水期便會裸露出來。公子有心選址此地,作為狐國在福地的落腳地,是給予很大希望的,他希望所有的狐國女子們,既能夠依循祖先逐水而居,建城而住,也希望她們將來能夠在幽居道場和紅塵歷練之間,自由往來?!?
青丘喃喃道:“這樣啊?!?
既然如此溫柔了,為何不早說呢。
青丘穩(wěn)了穩(wěn)情緒,施展了障眼法,去往繁華熱鬧、“人煙稠密”的狐國境內,她主動與那朱斂說稍等,容她閑逛半個時辰就會準時返回落魄山。
朱斂卻說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都不礙事的。
青丘歸心似箭,都忘了與善意人意的老先生道謝一句。
一個時辰過后,朱斂依舊只是耐心站在淇水畔,并無催促她返程回山的想法。
這個身形佝僂的老人,雙手負后,各自拎著一只布鞋,獨自走在狐國城外的淇水石梁之上。
遙想當年,仗劍走江湖,生平最喜志怪小說的少年劍客,也曾在此高歌渡水,想象著有一位狐仙走出某家某戶的墻上畫卷,或是古時水仙所化的曼妙女子,煢煢孑立于人世間,赤腳緩緩而行,長裙曳水波。
也曾少年啊。
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心之憂矣,之子無服……
其實青丘已經(jīng)悄然來到水畔一刻鐘了。
本就是從十四境跌到飛升境的山巔修士,又在狐國地界,所以就算是朱斂都未能察覺到她的蹤跡。
朱斂光腳走在石梁之上,自顧自想著些心事,在河水中央停下腳步。
先前謝狗說起了一事,也問了朱斂一事。
你與山主相約于今年南苑國京城的大雪時節(jié),那場必輸無疑的問拳,還要赴約嗎?
朱斂覺得自己更要赴約。
因為他想要知道當年天下,那座江湖,那些與己為敵的武夫們的切身感受,他們當時到底是如何看待和面對“朱斂”的。
大雪滿天地,胡為仗劍游?
老人嘿了一聲,輕輕搖晃著背后的兩只布鞋,笑了起來。
水畔,她看得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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