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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花小說網(wǎng) > 劍來第二季 > 第一百四十一章 百怪(上)

第一百四十一章 百怪(上)

陳平安輕聲道:“崔東山是死是活,我管不著,也不會管?!?

林守一憋了半天,轉(zhuǎn)頭望向水井那邊,“下榻秋蘆客棧一事,我知道你是好心好意,但你應(yīng)該事先跟我打招呼的。”

陳平安點(diǎn)頭道:“以后我會的?!?

林守一轉(zhuǎn)過頭,小心打量著草鞋少年的臉色和眼神,“就這樣?”

陳平安反問道:“不然?”

林守一自嘲道:“我還以為你會跟我講道理,或是直截了當(dāng),卷起袖子打我一頓再說,我其實(shí)已經(jīng)做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準(zhǔn)備了?!?

陳平安搖搖頭,不說話,斜靠著涼亭柱子,望向老城隍遺址的那口水井,陳平安看不出什么名堂。

林守一看著陳平安,“對不起。”

陳平安笑著擺擺手,盤腿坐好,然后眼睛不眨地使勁盯住老水井。

林守一如釋重負(fù),隨即納悶問道:“你在做什么?”

草鞋少年一本正經(jīng)道:“我要把銀子看回來!”

已是修行中人的冷峻少年,趕緊伸手使勁揉著臉頰,只為了不讓自己笑出聲。

————

寒食江畔,大水府邸。

主位上的青袍男人望向堂下客人,不斷有人起身舉杯敬酒,說著歌功頌德的辭,難免流露出一些志得意滿。

方才就有一位享譽(yù)朝野的文豪,再一次起身敬酒,說本郡這么多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一切歸功于他這位水神老爺,語之中,一郡民生好與壞,跟那個魏姓郡守毫無關(guān)系。關(guān)鍵是這種略顯赤裸的溜須拍馬,在座有一人,身穿黃庭國從三品官服,毫不猶豫地起身敬酒,附和那位文豪,滿嘴溢美之詞,身為從三品高官,一州別駕,此次祭祀大典官階最高之人,面對高坐主位的他,一樣口口聲聲水神老爺。

一旦成為享受香火的神祇,生前姓名、家族,皆為隱諱,至于能夠面見神祇之人,為尊者諱,一般都需要注意這一點(diǎn),不會指名道姓。

“老爺”這個說法,是一個比較穩(wěn)妥的通俗稱呼,至于為何如此,眾說紛紜,其中一個說法最之鑿鑿,說是道祖的三位親傳大弟子當(dāng)中,有一人喜好稱呼恩師為老爺,道祖欣然接受,于是便流傳至今了。

青袍男子緩緩收回視線,堂下左右兩側(cè)坐著四名心腹,追隨他身邊征戰(zhàn)四方,長的有三百多年,短的也有百余年,其中一位幻做人形之前,本尊是一尾鮮紅鯉魚,與大驪沖澹江的某位鯉精野修,稱兄道弟,關(guān)系莫逆。

不過這位鯉魚精,此時有任務(wù)在身,位置空著。

一位是水蛇修煉成精,使用一對鐵锏,是他無意間獲得的仙人遺物,每次與人廝殺,嗜好以鐵锏打爛對手的頭顱。他喜好吞食童男童女,只是受青袍男子的約束,偶爾才會出去覓食,不敢太過肆無忌憚。

還有一位是攔水蛤蟆出身,天資最好,但是生性懶惰,境界反而最低,只是天賦異稟,動輒就會在大江大河的岔口,吞下大量江水,只要不合上嘴巴,就能一直汲水不停,永遠(yuǎn)不會撐爆腹部。故而誰也不敢欺辱,深受青袍男子的器重,曾經(jīng)有兩位聯(lián)手犯上作亂的河流水神,聚集了許多勢力,試圖推翻青袍男子的位置。這位寒食江水神的得力干將,便奉命偷偷上岸潛入一條河水源頭,然后現(xiàn)出真身,體型如同一座山頭,硬生生吞掉了河水源頭,迫使那位河神不戰(zhàn)先降,導(dǎo)致另一位河神孤立無援,最后被青袍男子打爛祠廟和金身,碎塊全部沉入寒食江底部某處,永世不得超生。

最后一位,有些格格不入,美髯儒衫,文質(zhì)彬彬,若非臉色黑青,異于陽間活人,怎么看都像是書香門第里的中年儒生。

寒食江長達(dá)八百里,途徑三州八郡地界,因此黃庭國北部,都需要仰仗這條大江的滋潤。此人雖然從不以戰(zhàn)力著稱于這座大水府邸,卻是公認(rèn)的首席軍師,始終躲在幕后,為水神老爺出謀劃策,也不喜歡拉幫結(jié)派,特立獨(dú)行。

大堂上端茶送酒的美婢丫鬟,一半是人間美色,還有一半涂抹特殊脂粉、以此掩飾死尸之氣的女子,則是落水身亡的水鬼。

世間水鬼,不管是溺水而亡還是投水自盡,自然不是誰都能夠成為水鬼,死后必須是戾氣難消,以及死前的先天體質(zhì),和身亡時的時辰,都有講究說法,三者兼?zhèn)?,僥幸得以魂魄凝聚不散,才有被大水府邸收納為丫鬟的可能性,其中又有水鬼受那罡風(fēng)摧殘,不斷煙消云散。

比如那多在金秋時節(jié)吹拂的拍魂風(fēng)和吹魄風(fēng),五行之中金主殺,兩股風(fēng)一在白天,一在黑夜,輪流飄蕩,是鬼魅的天敵之一,俗世所謂的“魂飛魄散”,這是來源之一,兩風(fēng)一般只對陰物產(chǎn)生威脅,但若是活人極其體弱、福澤纖薄,也有可能被此風(fēng)傷及。

再有所謂的秋后問斬,朝廷官府一般都在秋天行刑,即是此理,為的就是防止厲鬼橫生。

除此之外,凡俗夫子聽過就算的一陣陣春雷聲,對邪穢陰物而,當(dāng)真好似催命鼓,更是一道道難熬的關(guān)口。

由此可見,若說做人不易,做鬼好像同樣不算容易。

四位大水府邸的心腹大將之外,便都是登門恭賀的客人了。

青袍男子最順眼的人物,當(dāng)然是那個如今大名鼎鼎的文豪,當(dāng)年不過是個不小心失足跌水的窮酸秀才??上Т巳藢?shí)在不是做官的料,哪怕有他這尊水神老爺扶持幫襯,依然只做到了六品官,就混不下去,最后干脆對外宣稱辭官歸隱,在黃庭國北方的賀州山野之中,建造了一棟豪華府邸,當(dāng)起了逍遙自在的山林宰相,辭官后經(jīng)過二十多年的經(jīng)營,已經(jīng)被譽(yù)為黃庭國北方士林的斯文宗主,一直為寒食江水神鼓吹造勢,僅是關(guān)于寒食江的詩詞,就多達(dá)二十多首,每隔兩三年就會邀請大量文人騷客,在寒食江上舉辦詩會,一擲千金,美酒佳肴,花魁美婢,極盡士人風(fēng)流。

至于文豪之子在黃庭國廟堂一路高升,根骨平平的孫子,成為修行之人,沒人愿意深究,或者說也沒這個膽子去刨根問底。

這位自號黃老道人的文壇宗主,此時正在跟別駕大人相談甚歡,笑聲爽朗。

別駕,是一州名義上的三把手,頭把交椅當(dāng)然是刺史,然后是駐守當(dāng)?shù)?、手握兵?quán)的將軍。黃庭國武將勢弱,廟堂上文重武輕,所以別駕的官威,往往凌駕于一州將軍之上,別駕的存在意義,更多還是皇帝用來掣肘和制衡刺史。

此時,所有人下意識停下語聲,轉(zhuǎn)頭望向門口方向,只見兩頰生有兩縷長須的披甲男子,大踏步走入堂內(nèi),抱拳大笑道:“回稟老爺,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修已死,腦袋給我親自擰斷了,絕無意外?!?

青袍男子先瞥了眼堂下一名白發(fā)老人的神色,發(fā)現(xiàn)腰插短戟的魁梧男子欲又止,便笑道:“有屁就放?!?

此人正是通過老水井去往秋蘆客棧的男子,本尊是一尾赤色鯉魚,他咧咧嘴,樂呵道:“那年輕散修死前,抖摟了好些個丑聞,有老爺你的,還有一些郡城里大門大戶的,當(dāng)然更多還是那姓魏的郡守,難聽得很,祖宗十八代都給來來回回罵了好幾遍,如果不是我出手快,恐怕那姓魏的家伙,小時候是不是尿過褲子的事情,都要給這家伙說出來了,不出意外,明天郡城里頭就會滿城風(fēng)雨,全是魏郡守的笑話?!?

青袍男子明顯有些驚奇,“哦?”

魁梧鯉精正要說話,青袍男子擺擺手,示意他趕緊回到座位,不要廢話,前者只得乖乖落座,看了眼那名文士模樣的男子,后者微笑點(diǎn)頭,示意稍安勿躁,魁梧漢子這才放開手腳大塊吃肉,大碗喝酒。

聽到散修暴斃于郡城內(nèi)的消息,場中有一位滿臉病容的年輕人,立即掩藏不住自己的開懷笑意,頻頻倒酒痛飲。

郡城內(nèi),魏姓郡守的意志消沉,年輕散修的死無全尸。

大水府邸內(nèi)的主賓盡歡。

對比鮮明。

青袍男子猛然抬起頭,望向門口,這位寒食江正神,眼神陰沉。

有一位玉樹臨風(fēng)的白衣少年,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門外,正在伸手拍打袖子,彈去一些水珠,最后少年一步跨過高大門檻,左右張望,嬉皮笑臉道:“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奇怪奇怪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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