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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諸位只管取劍

夏真起身笑道:“道友無需相送?!?

儒衫老人一手抓起那只小猴兒,仍是起身相送,“道友也放心,我近期便會離開夢粱國?!?

夏真身形化虹遠去,瞬間小如芥子,破開一座低垂云海,逍遙遠游。

這位夢粱國國師晃了晃手中小猴子,仰頭笑道:“竟然忍得住不出手,難為這個夏真了?!?

遠處狐魅和干瘦老者,恭恭敬敬,束手而立。

狐魅輕聲道:“主人,一把半仙兵,真就不放著不管了?雖說夏真得之意義不大,可主人……”

儒衫老人以袖中乾坤的神通,將整只猴子關押進入小天地。

他轉(zhuǎn)頭說道:“我在這夢粱國,彈丸之地,消息阻塞,遠遠不如夏真消息靈通,你要是眼饞那件半仙兵,你去幫我取來?”

狐魅不敢語,而且大氣都不敢喘。

自己的身份已經(jīng)被黃鉞城葉酣揭穿,再不是什么銀屏國的紅顏禍水,只要返回隨駕城那邊,泄露了蹤跡,只會是過街老鼠。

儒衫老人譏笑道:“一個舍得去扛天劫的劍修,一個敢顯露半仙兵的年輕人,是軟柿子?若真是的話,夏真自己不去拿捏,偏要好心好意,當面泄露這個天機?何況半仙兵一旦認主,尤其是它們侍奉的主人身死,失控后是怎么個慘烈光景,你們啊,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半點輕重利害。”

云海之中,夏真不再化虹御風,而是雙手負后,緩緩而行。

夏真神色無奈,自自語道:“既然是來自披麻宗,那就不去招惹了吧?”

夏真回望一眼夢粱國京城,得了那顆先天劍丸,又剛好有一把半仙兵的佩劍現(xiàn)身,如此命中注定的福緣,你也忍得???

膽兒如此小,怎么當?shù)囊靶??當了幾十年夢粱國的凡俗夫子,倒是修心養(yǎng)性得真不錯。

夏真伸出一只手,說了幾個名字,剛好一手之數(shù)。

再多,就要耽誤自己的大道了。

范巍然,好使喚,葉酣,比較聰明,何露,資質(zhì)好,晏清,也不差,那個翠丫頭,有點小古怪。

夏真又抬起一只手,報了五個名字,皆是暫時歲數(shù)不大、境界不高的人物。

夏真在云海上閑庭信步,看著兩只手掌,輕輕握拳,“十個他人的金丹,比得上我自己的一位玉璞境?不如都殺了吧?”

只是夏真很快搖搖頭,“算了,不急。就留下五個金丹名額好了,誰有望躋身元嬰就殺誰,剛好騰出位置來?!?

夏真雙手按住青腰帶,“這家伙,還是厲害。當初不知為何他非要在誓約當中,非要我壓制十數(shù)國武運,不許出現(xiàn)金身境修士。原來是為了讓十數(shù)國減少兵戈戰(zhàn)事,好讓他這個藏頭藏尾的夢粱國宰相、國師,不造殺業(yè),安心積攢功德?!?

夏真伸了個懶腰。

沒來由想起那天劫一幕。

這位元嬰野修的心情便凝重起來。

難道是與那劉景龍、楊凝性身份相似的十人之一?可瞧著不像啊,仔細推敲后,明顯一個都不符合。

夏真停下身影,環(huán)顧四周,微笑道:“不知是哪位道友?為何不敢現(xiàn)身一見?!?

視野盡頭,云海那一端,有人站在原地不動,但是腳下云海卻驀然如浪花高高涌起,然后往夏真這邊撲面迎來。

夏真紋絲不動,輕輕拍了一下腰間那條已成氣象的化蛟青蛇,在心中微笑道:“不用理會。近身廝殺,正合我意?!?

那位不速之客似乎有些風塵仆仆,神色倦怠不已,當那翹起云海如一個浪頭打在灘頭上,飄然落地,緩緩向前,像是與一位久別重逢的老友絮叨寒暄,嘴上不斷埋怨道:“你們這家伙,真是讓人不省心,害我又從海上跑回來一趟,真把老子當跨洲渡船使喚了?。窟@還不算什么,我差點沒被惱羞的小泉兒活活砍死。還好還好,所幸我與那自家兄弟,還算心有靈犀,不然還真察覺不到這片的狀況。可還是來得晚了,晚了啊。我這兄弟也是,不該如此報復對他癡心一片的女子才是,唉,罷了,不這樣,也就不是我由衷佩服的那個兄弟了。再說那女子的癡心……也確實讓人無福消受,過于霸道了些。怨不得我家兄弟的?!?

那人繼續(xù)碎碎念叨個沒完沒了,“你們這北俱蘆洲的風水,跟我有仇咋的,就不能讓我好好回去混吃等死?我當年在這兒處處與人為善,山上山下,有口皆碑,我可是你們北俱蘆洲上門女婿一般的乖巧人兒,不該如此消遣我才對……”

口無遮攔,胡說八道。

夏真聽得十分迷糊,卻不太在意。

一位得道之人,哪個會在語上泄露蛛絲馬跡。而且這么一嘴嫻熟的北俱蘆洲雅,你跟我說是什么跨洲遠游的外鄉(xiāng)人?

眼前這位,是張生面孔,千真萬確,不是什么障眼法,除非仙人境的山巔修士,障眼法在自己這邊,任你是玉璞境,不管用。

那人腳下云海紛紛散去。

境界不低,卻喜好顯擺這類雕蟲小技。

夏真不但沒有后退,反而緩緩向前了幾步,笑問道:“敢問道友名諱?”

那人猶豫了一下,后退兩步,回答道:“小名周肥,大名……就不說了吧,我怕你家中或是師門里有女的?!?

什么亂七八糟的。

夏真依舊氣定神閑,“不知道友阻我去路,所為何事?”

自稱周肥的男子,確實天生好皮囊,云海之上,玉樹臨風。

他哭喪著臉道:“算我求你們了,行不行,中不中,你們這幫大爺就消停一點吧,能不能讓我好好返回寶瓶洲?嗯?!”

夏真嘆了口氣,滿臉歉意道:“道友再這么打機鋒,說些沒頭沒腦的昏話,我可就不奉陪了。”

那明顯是用了個化名的周肥愣了一下,“我都說得這么直白了,你還沒聽懂?親娘哎,真不是我說你們,如果不是仗著這元嬰境界,你們也配跟我那兄弟玩心計?”

夏真這下子總算明白無誤了。

是給那位年輕劍仙找回場子來了?

夏真環(huán)顧四周,嘖嘖出聲,“就你一個對吧?聽沒聽過一句話,十丈之內(nèi),我夏真可殺元嬰?”

然后那人雙腳并攏,一個蹦跳直接進入五丈之內(nèi),好似自己找死一般,“好了,現(xiàn)在讓我姜尚真幫你開開竅?!?

夏真差點當場崩潰。

北俱蘆洲一向眼高于頂,尤其是劍修,更是目中無人,除了中土神洲之外,感覺都是廢物,境界是廢物,法寶是廢物,家世是廢物,全都不值一提。

但是也有幾個別洲外鄉(xiāng)來的異類,讓北俱蘆洲很是“念念不忘”了,甚至還會主動關心他們返回本洲后的動靜。

就比如……中部和北方各有一位大劍仙揚要親手將其斃命的那個……桐葉洲姜尚真!

————

蒼筠湖龍宮內(nèi)。

又是一場盛大聚會。

湖君殷侯這次沒有坐在龍椅下邊的臺階上,站在雙方之間,說道:“方才飛劍傳訊,那人朝我蒼筠湖御劍而來?!?

除了范巍然冷笑不已,葉酣不動如山,與那對金童玉女還算震驚,其余雙方震動不已,嘩然一片。

湖君殷侯臉色不善,“葉酣,我的葉大城主,先前是誰說來著,這位外鄉(xiāng)劍仙受了重創(chuàng),會被咱們鈍刀子割肉,慢慢磨死?咱們這都才剛剛布局,人家就殺到我蒼筠湖老巢來了,接下來怎么講?諸位跑路四散,被各個擊破,還是待在這里,先揉揉膝蓋,等下方便跪地磕頭?”

何露鎮(zhèn)定自若,手持竹笛,站起身,“一陣設在隨駕城外,另外一陣就設在這蒼筠湖,再加上湖君的龍宮自身又有山水陣法庇護,我倒是覺得可以門戶大開,放他入陣,我們?nèi)絼萘β?lián)手,有我們城主在,有范老祖,再加上兩座陣法和這滿座百余修士,怎么都相當于一位仙人的實力吧?此人不來,只敢龜縮于隨駕城,咱們還要白白折損誘餌,傷了大家的和氣,他來了,豈不是更好?”

湖君殷侯大怒道:“何小仙師說得輕巧!這蒼筠湖可是我積攢千年的家業(yè),你們撐死不過是壞了一座符陣的些許神仙錢,到時候打得天昏地暗,尸橫遍地,龍宮傾塌,最終即便慘勝了,誅殺了惡獠,若是還按照先前說好的的分賬,到時候我白白搭進去一座龍宮,豈不是要活活哭死?”

何露笑容燦爛,“蒼筠湖兩成,寶峒仙境四成,我們黃鉞城四成,這是先前的分賬,現(xiàn)在我們黃鉞城可以拿出一成來,彌補湖君。此外,還是老規(guī)矩,若是誰看中了某件法寶,志在必得,便三方一起先合計出個大家都認可信服的公道價格,折算成雪花錢或是小暑錢,再加上溢價,就當是感謝其余兩方的割愛?!?

說到這里,何露望向?qū)γ妫暰€在那位寤寐求之的女子身上掠過,然后對老嫗笑道:“范老祖?”

原本似乎犯困打盹的老嫗笑了笑,“可以,我們寶峒仙境也愿意拿出一成收益,酬謝蒼筠湖龍宮?!?

湖君殷侯望向葉酣,后者輕輕點頭。

湖君殷侯這才滿意。

何露不再語。

蒼筠湖龍宮上上下下,看著這位豐神玉朗的俊美少年,都有些心神搖曳,欽佩不已。

若非此子并非黃鉞城葉酣的子嗣,而黃鉞城的城主之位,又歷來不外傳別姓他人,不然就憑葉酣那兩個廢物兒子,怎么跟何露爭搶?

大殿偏門那邊,懸掛一道琳瑯滿目的珠簾,有貌美女子輕輕掀起簾子一角,含情脈脈,望向那位談笑風生的俊美少年。

世間竟有如此出彩的少年郎。

以前那些皮囊還算湊合的窮酸文士、權貴子弟,真是加在一起,都遠遠不如這位黃鉞城何郎。

真是一位從哪些稗官野史、文人筆札上,翩然走出的俊俏郎,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謫仙人呢。

————

隨駕城鬼宅。

杜俞抱著那個依舊在襁褓中酣睡的孩子,無可奈何。

然后杜俞猛然轉(zhuǎn)頭,看到那邊有個模樣俊逸的修長男子翻墻而入,雙足落地后,做了一個氣運丹田的把式。

杜俞猛然起身,如臨大敵,瞥了眼椅子上的朱紅酒壺,竟然沒有飛劍掠出。

杜俞有些絕望了。

手心攥緊那顆前輩臨行前贈送的核桃。

那人舉起雙手,笑道:“莫緊張莫緊張,我叫周肥,是陳……好人,現(xiàn)在他是用這個名字的吧?總之是他的拜把子兄弟,意氣相投,這不發(fā)現(xiàn)這邊鬧出這么大陣仗,我雖說修為不高,但是兄弟有難,義不容辭,就趕緊過來看看,有沒有什么需要我搭把手的地方。還好,你們這兒好找。我那兄弟人呢,你又是誰?”

杜俞半點不信。

那人指了指椅子上的酒壺,“里邊兩把飛劍,走了一把,還留下一把護著你,如果不是認得我,它會不露面護著你?”

杜俞稍稍相信一分而已。

那人瞥了眼杜俞那只手,“行了,那顆核桃是很天下無敵了,相當于地仙一擊,對吧?但是砸壞人可以,可別拿來嚇唬自家兄弟,我這體魄比臉皮還薄,別一不小心打死我。你叫啥?瞧你相貌堂堂,龍驤虎步的,一看就是位絕頂高手啊。難怪我兄弟放心你來守家……咦?啥玩意兒,幾天沒見,我那兄弟連孩子都有了?!牛氣啊,人比人氣死人?!?

杜俞覺得自己的臉龐有些僵硬,他娘的怎么聽著此人不著調(diào)的語,反而別有韻味?真有點像是前輩的道上朋友???

那人一路小跑到杜俞身前,杜俞一番天人交戰(zhàn),除了死死攥緊手中那顆核桃之外,并無多余動作。

那人倒也識趣,提起杜俞那條板凳,放在稍遠的地方,一屁股坐下。

杜俞小心翼翼坐在竹椅上,沉聲道:“我叫杜俞,是鬼斧宮修士,是前輩讓我暫時看顧著這個孩子。”

那個叫周肥的,立即豎起大拇指,滿臉仰慕道:“鬼斧宮,鼎鼎大名,仰慕已久!”

杜俞問道:“你真是前輩的朋友?”

周肥笑道:“千真萬確,如假包換?!?

杜俞哪敢完全相信。

那周肥笑道:“我那兄弟,是不是比較喜歡……講道理,講規(guī)矩?而且這些道理和規(guī)矩,你一開始肯定不太當真,覺得莫名其妙,對吧?”

杜俞如釋重負,整個人都垮了下來。

杜俞疑惑道:“你真聽說過我們鬼斧宮?”

周肥點頭道:“你不剛剛自我介紹了嗎?有你這樣的高手坐鎮(zhèn),我趕忙心生佩服一二,不也正常?”

杜俞苦笑道:“既然你是前輩的朋友,也一定是世外高人了,就莫要取笑我杜俞了,我算哪門子的高手。”

但是那人卻說道:“你這還不算高手?你知不知道你所謂的前輩,我那好兄弟,幾乎從來不信任何外人?嗯,這個外字,說不定都可以去掉了,甚至連自己都不信才對。所以杜俞,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做了什么,說了什么,才讓他對你刮目相看?!?

杜俞搖搖頭,“不過是做了些許小事,只是前輩他老人家洞見萬里,估摸著是想到了我自己都沒察覺的好?!?

那人愣了半天,憋了許久,才來了這么一句,“他娘的,你小子跟我是大道之爭的死敵啊?”

不過那人很快搖頭,“罷了,先當你是同道中人的后生晚輩吧?!?

然后那人氣呼呼站起身,不知怎么,他就站在了杜俞身前,輕輕掀開襁褓一角,然后掐指一算,點點頭,喃喃自語道:“小小因果,帶走無妨,也好幫他省去些沒必要的小麻煩,哪有一個游俠帶著個小孤兒游歷四方的道理,那還怎么討仙子們的歡心。事已至此,我就只能做這么多了。這孩子,勉強有些修行資質(zhì),萬事不怕,就怕有錢嘛。小娃兒,算你上輩子積德,先后碰到我們兄弟二人?!?

不知不覺,杜俞雙手一輕,那孩子就給周肥拿走了。

杜俞一個激靈,下意識就跟此人拼命。

他杜俞這輩子的生死富貴,以及爹娘和師門的安危,可都交待在這棟小宅院了。

那人笑道:“行了,你回頭就告訴我那兄弟,就說這小娃兒,我周肥帶去寶瓶洲安置了,讓他安心遠游便是,出不了差池?!?

杜俞眼眶通紅,就要去搶那孩子,哪有你這樣說拿走就拿走的道理!

那人伸出一根手指,將杜俞定身在原地,他眨了眨眼睛,“我聽說過鬼斧宮了,那你聽說過姜尚真嗎?生姜的生,崇尚的崇,真假的假?!?

杜俞差點給繞進去了,既驚懼又憤怒,猛然醒悟后,吼道:“我是你姜尚真大爺!孩子還我!”

那人伸出手掌,輕輕覆蓋襁褓,免得給吵醒,然后伸出一根大拇指,“好漢,比那會打也會跑、勉強有我當年一半風采的夏真,還要了得,我兄弟讓你看門護院,果然有眼光?!?

杜俞是真沒聽說過什么姜尚真。

但是接下來姜尚真接下來就讓他長了見識,手腕一抖,拿出一枚金色的兵家甲丸,輕輕拋向杜俞,剛好擱放在無法動彈的杜俞頭頂,“既然是一位兵家的絕頂高手,那就送你一件符合高手身份的金烏甲。”

然后那人在杜俞的目瞪口呆中,用憐憫眼神看了他一眼,“你們鬼斧宮一定沒有好看的仙子,我沒有說錯吧?”

杜俞腦子里一片空白。

那人就這么憑空消失了。

無聲無息。

一個彈指聲響起,杜俞身形一晃,手腳恢復正常。

接住那顆金色的兵家甲丸,有點沉。

這是干嘛呢。

杜俞覺得做夢一般。

畢竟福禍難測,即便手捧重寶,難免惴惴不安。

————

蒼筠湖龍宮那邊,湖君殷侯第一個大驚失色,“大事不好!”

葉酣和范巍然亦是對視一眼。

隨后才是晏清猛然抬頭,望向大門那邊。

一直笑望向她的何露,是順著晏清的視線,才看向大殿門外。

先是整座龍宮都開始劇烈搖晃起來。

然后一襲白衣御劍而至,只見他手持劍鞘,飄然落地之后,大步跨過宮殿門檻,長劍自行歸鞘。

最后才是一串如同湖中春雷震動的聲響,竟是被此人遠遠落在身后。

那位白衣劍仙面帶笑意,腳步不停,握著那劍鞘,輕輕向前一推,將那長劍拋出劍鞘,一個翻轉(zhuǎn),劍尖釘入龍宮地面,劍身傾斜,就那么插在地上。

那人瀟灑站定之際,兩只雪白大袖猶是飄搖,他一手負后,一手伸向地上那把劍,眾人只聽他微笑道:“憑君自取?!?

但是接下來的那句話,比上一句話更讓人心寒,“取劍不成,那就留下頭顱?!?

第三句話,卻又讓人心弦稍稍一松。

除了某位同樣是一襲白衣的少年郎,何露。

“何露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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