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其實還有第二場議事,只是增添了四人而已,都是直接入住大木觀的貴客,正是當(dāng)今天下的四國君主,北晉國篡位登基的唐鐵意,由一場禪讓繼承大統(tǒng)的南苑國皇帝魏衍,剛剛繼位沒幾年的松籟國年輕君主黃冕,還有北方草原之主金帳拓跋氏的當(dāng)代國主,拓跋大澤。
對落魄山和陳平安最感興趣的,無非是三件事,落魄山底蘊如何,陳平安此人境界如何,性情又是如何。
其實魏衍在還是皇子的時候,早就與陳平安打過交道了,但是議事期間,這位南苑國皇帝只是修閉口禪一般,絕口不提當(dāng)年曾與少年劍仙同桌喝酒的事情。因為魏衍沒有修行仙家術(shù)法的資質(zhì)根骨,這些年偶爾幾次見到好似越活越年輕的太上皇魏良,魏衍都會心情極為復(fù)雜,哪怕是一位六境武夫了,還是一國之君,見到高深莫測的父親,魏衍反而越來越心懷畏懼。不明身份的人瞧見了這對父子,恐怕都會誤以為他們是兄弟。
鐘倩腳踩湖面,蜻蜓點水,一路長掠趕來湖心島嶼所在的大木觀。
魏良已經(jīng)抱起那位昏迷不醒的龍袍少女,看樣子是真謹(jǐn)遵法旨離開了秋氣湖,就此退出參加議事了。
陳平安記起一事,說道:“魏良他們空出的兩個位置,勞煩宮觀主去和高掌門臨時商量商量,換兩位補缺就是了?!?
宮花點點頭,“如此最好?!?
雖然不清楚方才湖岸那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導(dǎo)致陳平安跟魏良起了一場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沖突,可宮花不覺得這什么壞事,畢竟世人皆知,南苑國魏氏與陳平安關(guān)系不一般,就因為這層關(guān)系,昨夜拉上四位君主的落花院第二場議事,魏衍從頭到尾當(dāng)啞巴,實則魏衍之外,眾人或聚音成線,或心聲語,相互間沒少聊,他們等于是完全與南苑國撇清關(guān)系了,而魏衍也確實算是足夠沉得住氣,將近一個時辰的議事,這位南苑國皇帝陛下的臉上,竟然看不出絲毫異樣。
否則陳平安今天在這里,紙面上的盟友其實并不少,皇帝魏衍,太上皇魏良,道號“解角”的龍袍少女,敬仰樓舊樓主周姝真,狐國之主沛湘,鐘倩!
這就有六個了。
如果再加上南苑國境內(nèi)的一位武學(xué)宗師,一位江水正神,和兩位在那邊開山立派、設(shè)置道場的練氣士?
要知道今天議事總計人數(shù),不過三十二人。
宮花沒有任何猶豫,打了個稽首告退,去落花院找高君商議此事。陳平安既然肯主動削弱自身實力,管他是不是有恃無恐,目中無人,反正這種此消彼長,絕對不是壞事。
鐘倩進了道觀,徑直走到陳平安身邊,鐘倩環(huán)顧四周,他才懶得計較外界的風(fēng)評,快人快語,都不用武夫的聚音成線手段,滿臉疑惑開口問道:“高掌門是失心瘋了?就這么安排座位?不明擺著是要干架一場,誰站到最后誰說話作數(shù)?”
宮花聞回頭看了一眼,雖然高君已經(jīng)提醒過他們,宮花明知作為天下武學(xué)第一人的鐘倩,極有可能已經(jīng)投靠了落魄山,但是親眼見著這一幕,她還是忍不住心一沉。
陳平安已經(jīng)繞到椅子后邊,雙手疊放,懶洋洋趴在那邊,朝北邊那張椅子抬了抬下巴,笑著解釋道:“本來是要坐在那里的,我自作主張選擇這里落座?!?
鐘倩點點頭,“這就說得過去了,嚇我一跳?!?
陳平安笑道:“等會兒議事開始,你就別開口說話了,只管坐著發(fā)呆。”
鐘倩還是點頭,“我又不傻,肯定會假裝兩不偏幫的,省得里外不是人,以后總是還要常來這邊串門的,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滋味,不好受。除非……”
說到這里,鐘倩咧嘴傻笑起來。
陳平安接話道:“除非學(xué)成了絕世武學(xué),天下第一與天下第二可以拉開一大截,至少就不敢當(dāng)面戳你的脊梁骨了,背地里說閑話嚼舌頭,也要掂量掂量多必失的后果?!?
鐘倩問道:“咱們山上有這樣的拳法秘笈嗎?”
陳平安瞇眼笑道:“你可以去問問我的那位開山大弟子,她小時候跟你有一樣的想法,逢人就問有無那種可以傳給她一甲子、百年功力的好心人,或者有沒有一夜之間就能讓她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江湖秘笈。”
鐘倩嘿了一聲,學(xué)武練拳都是苦功夫,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便宜好事。在落魄山待久了,也曉得浩然天下與家鄉(xiāng)福地,不談仙家道法確有千百捷徑可走,只說武道一途,沒啥差別,只能一點一點打熬體魄,兩個地方的唯一區(qū)別,可能就是在于有無明師指點和喂拳了,至于拳譜與樁架招式,講究是有講究,不過老廚子說得好,心氣不到,拳意就純粹不了,下之意,就是罵他鐘倩是個混吃等死的廢物嘛,無所謂的事情,只要你老廚子炒得一手好菜,我就混給你看。
陸陸續(xù)續(xù)有議事成員趕來此地。
其中一位老嫗?zāi)拥谋睍x國邊境的淫祠神靈,老態(tài)龍鐘,習(xí)慣性步履蹣跚,瞧見了鐘倩和那位青衫劍客,老嫗神色拘謹(jǐn),笑容諂媚,主動與鐘倩打了聲招呼,鐘倩微微皺眉,沒有任何表示,只是聚音成線與自家陳山主解釋起這位老嫗的某些山水傳聞,別看瞧著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媼模樣,實則她在那自家山頭,很是威風(fēng)八面的,山神府禮制處處僭越,只說她那尊金身彩繪神像的高度,就是如今天下最高的,甚至要比諸國五岳山君、幾尊江瀆正神都要更加巍峨,占據(jù)了一條從未被發(fā)現(xiàn)的金礦,故而是一具名副其實的“金身”,耗費了不計其數(shù)的黃金,老嫗馭下手腕極為嚴(yán)酷,飼養(yǎng)了一大撥兇悍厲鬼擔(dān)任府邸胥吏,就連唐鐵意都要敬她幾分,相傳早年附近一州的城隍爺,帶著夜游神在內(nèi)一大撥城隍官吏,去她那座山神府登門興師問罪,結(jié)果很快就換上了新任城隍爺補了空缺,顯而易見是有去無回的下場。如果不是老嫗在山上的口碑實在太差,北晉國朝堂內(nèi)部非議不小,唐鐵意早就將她封正為本國五岳山君之一了。
老嫗是往道觀外走去的,出了大門,就御風(fēng)去往玉簪島和螺黛島,分別喊來一位松籟國正統(tǒng)山神和一位相熟的鬼物練氣士,后者道號“陶者”,先前曾與老嫗一起,參加龍袍少女“解角”的那場竹席酒局。而那位松籟國山神,是高君此次重返湖山派,與年輕皇帝建,為一國五岳山君各自選取一座儲君山頭,而他就順勢當(dāng)上了福地歷史上的第一位儲君山神,事出倉促,莫名其妙就抬升了山水官場的一階神位,而這次秋氣湖議事,因為各國小五岳山君都被排除在外了,就沒有任何一位山君趕來秋氣湖自討沒趣,反而讓他撿了一個大漏,得以列席議事。
不過除了老嫗喊來的兩位補缺成員,一同來到大木觀的,還有個陳平安在《人間美艷篇》唯一過目的女修,孫琬琰,道號“靈符”,她身穿一件單色綢緞長裙,小拇指上戴著長長的護甲,她掃了廣場一眼,就直接走到一張雕刻花鳥紋的椅子那邊,她也不著急落座,低頭彎腰,本就身段婀娜的女子,霎時間曲線畢露,對面幾位男子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她的背影,絲滑綢衣,有等于無,反而愈發(fā)顯得滾圓。
她渾然不覺,只是保持那個誘人姿勢,翹起手指,用護甲輕輕劃過花鳥紋路,好似一手志怪書上所謂的畫龍點睛手筆,頃刻間便有一只鳥雀掠出木板,嘰嘰喳喳,清脆悅耳,她轉(zhuǎn)過身,坐在椅子上,那只鳥雀便停在她胸脯上邊,她伸手輕輕撫摸它的羽毛。
陳平安依舊趴在椅背頂部,只是笑著提醒身邊目不轉(zhuǎn)睛的鐘倩,“你虧得不是煉氣士,不然只是這一瞧,就被奪去些許心神了,這是修道大忌。”
鐘倩將信將疑,“如此古怪?是什么術(shù)法?”
陳平安搖頭道:“登山守一法的反其道行之。”
她秋波流轉(zhuǎn),望向那位青衫劍客,“道友好見識,敢問山門與道號?!?
湖山派的劍仙一脈?好像除此之外,人間就再無煉氣士敢以陸地劍仙自詡了。
陳平安置若罔聞。
這個孫琬琰,說不定會是福地首位符箓練氣士,但是她目前缺了一本“仙家真經(jīng)”。
陳平安只是仔細觀察一位座椅比較靠近自己的中年文士,金身精粹,但是神位不高,陳平安之所以如此上心,是因為對方有個不容小覷的隱藏身份。
關(guān)于此地人間的第一尊不被朝廷封正而自開天眼的金身神靈,蓮藕福地本土,這些年爭吵不休,是沒有定論的,反正諸國朝廷都說是自家某處山水神靈、某州郡城隍爺最早現(xiàn)身,可哪怕是高君都不敢確定到底是哪位淫祠神祇,率先被香火祭祀、浸染金身而顯靈。
事實上,根據(jù)落魄山那邊的記錄顯示,第一位朝廷正統(tǒng)之外的金身神靈,正是松籟國這位金身不高不低的葺江水神,宋檢。
落花院內(nèi),宮花以心聲試探性問道:“高掌門,我們不如提前一刻鐘議事?”
高君搖頭道:“時辰照舊,讓提早落座的陳山主等著就是了。”
高君身穿杏黃色道袍,頭戴一頂師尊親手仿制的一頂雪白蓮花道冠。
宮花嫣然笑道:“我算是看出來了,美人計根本不管用?!?
高君沒有接話。
真要說“美人計”,落魄山只需讓那個姓朱的“老廚子”出馬就足夠了。
大概是瞧見老嫗都去兩座島嶼喊人了,玉簪島那邊的幾位“純粹武夫”江湖老前輩,也聯(lián)袂趕來大木觀。
轉(zhuǎn)去湖山派擔(dān)任秘密供奉的臂圣程元山。敬仰樓上任樓主,駐顏有術(shù)的南苑國太后周姝真。刀法宗師吳闕。
還有兩位年近古稀的江湖名宿,與程元山和吳闕他們都是一個輩分的,如今都已是六境武夫。
其中一位精神矍鑠、呼吸綿長的老人,名為曹逆,一身黑衣,同樣背劍,在山下有“劍仙”美譽,所以老人就多看了幾眼站在鐘倩身邊的青衫劍客。
曹逆也是敬仰樓評出的江湖四大宗師之一,屬于厚積薄發(fā),大器晚成,在二十年前的江湖上還是籍籍無名,卻是如今當(dāng)之無愧的天下劍術(shù)第一人,據(jù)聞劍道入神,罡氣離劍長達丈余,單憑三尺青鋒,便如煉氣士一般足可劾厭鬼物、劍斬邪祟。
等到程元山看見那個頭別玉簪的青衫劍客,臉色微變,卻沒有開口語。見過兩次了,一次是早年在南苑國京城,一次是前不久在湖山派內(nèi)。
周姝真與陳平安施了個萬福,笑顏如花,“見過陳劍仙?!?
陳平安抱拳還禮,“見過周樓主。”
周姝真掩嘴笑道:“都是老黃歷了,如今我就是那棟藏的看門人而已?!?
他們不比地仙高君和東道主宮花,只是堪堪躋身中五境,所以暫時還不清楚岸邊的那場變故。
陳平安笑著點頭,“無官一身輕,可以專心修道,是好事?!?
周姝真笑容如常,心中卻是幽幽嘆息一聲,如果不是身份和陣營使然,她實在是不愿與這位陳劍仙走到對立面去。
須發(fā)皆白的吳闕,腰懸一柄仙家重寶的法刀,雖是貨真價實的純粹武夫,但是不妨礙老人重金購得一把趁手兵器。
身材魁梧的吳闕伸手按住刀柄,瞇眼望向那個昔年在南苑國京城暴得大名的“陳劍仙”,時隔多年,終于見著真人了。
那位名叫張箕的老嫗,好似大木觀的知客道官一般,大獻殷勤,她主動幫著諸位世外高人、山水同道落座。
不對老嫗知根知底的,興許真就將她當(dāng)作一位沒有見過世面、眼窩子淺的村野老婦人了。
南苑國魏衍是第一個露面的皇帝,到了廣場,既沒有與周姝真語,因為這位南苑國太后已經(jīng)“因病離世”了,當(dāng)年知曉周姝真敬仰樓樓主身份的,本就屈指可數(shù)。魏衍也沒有與陳平安敘舊,只是默默落座,略顯形單形只。
隨后北晉國皇帝唐鐵意與拓跋大澤一起現(xiàn)身,其實兩國邊境接壤,原本雙方打得不可開交,只是等到天時變化,人間多出了神仙鬼怪,這些年兩國就極有默契,各自按兵不動,開始處理內(nèi)政事務(wù),封禪五岳,封正各路山水正神,爭奪天地靈氣,大力培養(yǎng)、拉攏和扶持煉氣士,某種程度上,同樣是一種厲兵秣馬的天下武備。
唐鐵意腰間懸佩的那把“煉師”,當(dāng)年在南苑國京城,唐鐵意便是用此刀,“先下一城”。
作為謫仙人的游俠馮青白,當(dāng)年的天下第十人,就死在與之稱兄道弟的唐鐵意手上,被后者偷襲,一刀劈出,當(dāng)場分尸。
但是身為天下第一人的丁嬰,最終卻是死在了一個謫仙人手上。
唐鐵意曾經(jīng)挨了陳平安一拳。
只是如今再次重逢,唐鐵意不計前嫌,笑容滿臉,遙遙抱拳,朗聲道:“陳劍仙風(fēng)采猶勝往昔?!?
陳平安依舊站在椅子后邊趴著,只是笑著點頭致意。
程元山坐在位子上,忍不住瞥了眼唐鐵意的佩刀,眼皮子微顫,老人可謂悔青了腸子,其實當(dāng)年這把被視為妖刀的“煉師”,自動認(rèn)主之人,就死在程元山手上,但是因為這把刀太過玄乎,兇名赫赫,程元山這輩子生性謹(jǐn)慎,不敢沾惹,就故意為之,讓其一路輾轉(zhuǎn)到了唐鐵意手上,本來想著坑多年死敵的唐鐵意一把,不曾想唐鐵意非但沒有像那些前任一般暴斃,反而得此神兵利器,殺力跟著水漲船高。后來這把法刀,更是成為與丁嬰頭上戴著的那頂銀色蓮花冠、南苑國京城內(nèi)一襲青色衣裙、白河寺羅漢金身并列的“仙家”重寶。那會兒除了俞真意一人登山修仙,可沒有任何煉氣士和神鬼精怪,等到天地異象迭起,程元山更是悔恨得要給自己摔幾個耳光。
當(dāng)初成功登上城頭的武夫,除了“飛升”離去的,人手獲得一件法寶或是仙家機緣。
比如俞真意拿到了一部金玉譜牒,種秋得到了那幅五岳真形圖,云泥和尚獲得一截白玉蓮藕。
但是種秋還擔(dān)任南苑國國師期間,關(guān)于唐鐵意所得何物,南苑國諜子始終未能刺探到任何消息。
一位手捧拂塵滿身道氣的老者腳步輕靈,步入廣場。
隨后是一位頭上簪花、身穿麻衣的草鞋“稚童”,緊接著是一位豐神玉朗的年輕男子,各自落座。
隨著他們的到來,原本還有些竊竊私語的廣場,霎時間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又有兩位山君施展縮地脈的神通,直接現(xiàn)身各自座位,緩緩落座。
這座天下的大五岳山君,中岳鄭鳳洲,東岳趙巨然,北岳玉牒上人,西岳宋懷抱,南岳懷復(fù),都已到場。
高君也現(xiàn)身,她身邊是觀主宮花,松籟國年輕皇帝黃冕。
如此一來,四國君主也都落座了。
狐國之主沛湘最為姍姍來遲,那么她的座位就很好找了。
加上唯一外人的落魄山陳平安,總計三十三人參與今天的秋氣湖議事。
高君站在最北邊的椅子那邊,與南邊的青衫男子,她打了個道門稽首,“湖山派高君,恭敬不如從命,斗膽落座此處?!?
陳平安站起身,繞過椅子,拎起長褂,輕輕落座,微笑道:“好說?!?
兩排座椅,左手邊以四國君主為尊,右手邊以五岳山君為尊。
然后兩邊依次分別是武夫鐘倩,敬仰樓周姝真,程元山,曹逆,吳闕……和大木觀宮花,狐國之主沛湘,湖山派一位龍門境練氣士,道號“靈符”、容貌傾國傾城的孫琬琰,北晉國老嫗姿容的山神張箕,陶者,水神宋檢……
就在此時,道觀大門口那邊,有個少年仙童神色慌張站在那邊,不知所措,欲又止。
宮花微微皺眉,轉(zhuǎn)頭望向高君,高君也有些猶豫不決,周姝真視線低斂,屏氣凝神。
陳平安轉(zhuǎn)頭望向道觀門口那邊,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有人沉聲道:“南苑國落第書生蔣泉,要跟陳劍仙分個生死。”
原本氣氛凝重的廣場頓時嘩然一片。
門口那邊,出現(xiàn)一個臉覆面具的修長身影,腰間佩刀,背著一只琴囊。
此人不是聲名鵲起的刀客江神子嗎?怎么變成南苑國士子了?
蔣泉摘下面具,隨手丟在地上,眾人只見他輕輕摘下背后的琴囊,斜放在墻根,蔣泉再從袖中摸出一只老舊錢袋和兩張銀票,放在琴囊上邊。
蔣泉更換了一個稱呼,“陳先生,還記得我嗎?”
眼前那個好像山中修道也無延緩歲月痕跡的青衫男子,當(dāng)年曾經(jīng)假裝是顧家子弟來見自己,再送盤纏讓蔣泉準(zhǔn)備下次京城春槐。
陳平安站起身,點頭道:“當(dāng)然記得。”
蔣泉沉默片刻,“那你肯定還記得顧苓了?!?
陳平安默不作聲。
蔣泉神色淡然道:“一樁舊恨私仇,耽誤不了諸位太久?!?
沛湘一頭霧水,這是鬧哪出?
難不成先前陳山主所謂的當(dāng)反派,不是調(diào)侃?
鐘倩揉著下巴,陷入沉思,依稀記得當(dāng)年南苑國京城的那場設(shè)伏圍殺,好像確實有個精通刺殺的女子琴師率先動手?
昔年在藕花福地,關(guān)于顧苓,陳平安想過三種選擇,最終選擇了第三種,三年之后再讓種秋告訴蔣泉全部的真相。
但是等到種秋離開福地,來到落魄山,陳平安一問才知,顯然是老觀主動了手腳,因為種秋竟然完全忘記了這件事。
蔣泉深呼吸一口氣,伸手按住刀柄,“陳劍仙,道理我懂,江湖仇怨,刀光劍影,無非是生死自負(fù),僅此而已?!?
陳平安點頭道:“道理是這么個道理?!?
周姝真緩緩開口道:“蔣泉死后,敬仰樓周姝真,在場所有人都可以作證,就算是訂立生死狀了,斗膽與陳山主問道一場?!?
曹逆眼神熠熠光彩,“武夫曹逆,愿與陳劍仙以劍相問,無私仇無公憤,不惜一死,只想領(lǐng)教一下所謂的劍仙何謂劍仙!”
陳平安微笑道:“不著急,先等蔣泉拔刀出鞘再說,這場比試過后,在座諸位,只要是愿意起身的,切磋問道斗法問劍,都可以一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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