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裴錢在大瀆那邊瞎忙,白玄就想著去落魄山那邊看一看曹師傅,與湊巧做客青萍劍宗密雪峰的周首席一拍即合,說走就走。
這天落魄山又來了個訪客,白發(fā)童子不等道士仙尉開口詢問,就已經(jīng)蹦出來,笑呵呵問道:“何方神圣,報上名來?!?
可把白發(fā)童子樂壞了,如今咱們落魄山真是生意興隆,財源滾滾啊。這不又來個小金丹。
那個瞧著有幾分神弱的英俊男子,恭敬抱拳道:“靈飛宮,溫仔細。此次冒昧拜訪,是想要跟裴宗師認真問拳一場?!?
溫仔細已經(jīng)很久沒能凝神煉氣了,再這么耗下去,他估計就要徹底大道斷絕,實在是不來不行,每次呼吸吐納,一閉眼,滿腦子都是那張笑容古怪、越看越滲人的臉龐,是道人心魔征兆無疑。志向高遠的溫仔細,哪敢將這種事不當(dāng)回事,只能是硬著頭皮來此正兒八經(jīng)請她……教拳一場。
白發(fā)童子看了眼道士仙尉,她只是個編譜官,可不負責(zé)待客,何況來客還是找那裴錢的,若是多說幾句,小心被謝狗去郭盟主那邊告狀。仙尉又不知道裴錢如今身在何處,就跟那白發(fā)童子大眼瞪小眼,都沒轍。溫仔細更是無奈,只好讓那道士通報一聲,說自己近期就在槐黃縣城找地方住下,會經(jīng)常來此叨擾,直到裴宗師愿意現(xiàn)身答應(yīng)切磋為止。
白發(fā)童子有些遺憾,既然這個金丹不登山,就沒辦法錄名了。
玉宣國京城長寧縣內(nèi),青裙婦在那座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崇陽觀,待得實在無聊,她就想要出門散心一趟,不如去落魄山瞅瞅?
先御風(fēng)到了紅燭鎮(zhèn)那邊,她走過棋墩山,晃悠悠來到了山門口,自顧自坐在那張空桌旁,頭別木簪的年輕道士,便端來茶水。
本來心情不錯的青裙婦人,瞧見一道身影之后,便霎時間俏臉寒霜,后者更是心虛,剛想避其鋒芒,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就被那青裙婦冷笑道:“姜老宗主,走什么,如果沒記錯,你可是這里的首席供奉,不待客?”
姜尚真倍感無奈,只得乖乖飄落在地,擠出個笑臉,“久別重逢,乍見翻疑夢,容顏別后還如故,歲月額外優(yōu)待蕭娘?!?
一旁白玄和米裕都倍感好奇。
這位施展了障眼法的青裙婦,便是櫻桃青衣候補魁首之一,蕭樸。姜尚真可沒招惹過她,只是早年在北俱蘆洲,那會兒青春懵懂,年少無知,與她的一位,哦不對,是兩位閨中好友有些誤會。至于這位“蕭娘”,祖籍在那中土神洲某個古老王朝的揚州,嘿,蕭娘臉薄難勝淚,桃葉眉長易覺愁。怎么都有九十文的姿容氣度,刺客?蕭娘是女刺客咋了,年輕人懂個屁,蕭娘有此身份,不得格外增光彩啊,必須九十五!
蕭樸冷笑連連,好像都不樂意跟姜尚真多待片刻,竟是直接起身離去。
姜尚真心生疑惑,她來這里做什么?該不會是已經(jīng)與山主打過照面了?
先不想這些有的沒的,姜尚真笑問道:“仙尉道長,大風(fēng)兄弟呢?”
仙尉笑道:“他如今在跳魚山每天給人教拳,就搬去那邊住下了?!?
姜尚真與仙尉對視一眼,各自點頭,勾肩搭背湊一堆去了??撮T不看門,山門都在的。
米裕徒步登山,他對觀看鏡花水月不太感興趣。
白玄直接去了拜劍臺那邊,風(fēng)塵仆仆奔波勞碌的,必須犒勞犒勞自己,先來一壺枸杞茶,再去找陳靈均敘舊。
雙手負后,好像在巡查地盤,白玄瞪大眼睛,問道:“老聾兒,你趕緊打自己幾耳光,我莫不是在做夢吧?”
姜尚真可以觀看的鏡花水月,只說鄭大風(fēng)和陳靈均沾過光的,就有五十多場。周首席的家底,深不見底吶。
比如當(dāng)下這一場,就有個濃妝艷抹的胖女子,姜尚真稱之為金藕姐姐,她最是愛慕風(fēng)雪廟魏晉,魏大劍仙。
排第二位的,便是那位不知名字只知姓氏的姜大哥了。魏劍仙靠臉,姜大哥靠腰包。
姜尚真本想多聊幾句葷話,只是另外一場鏡花水月已經(jīng)開啟,趕緊砸下一顆小暑錢,與那位金藕姐姐告罪一聲,說自家通房丫鬟把被褥捂熱了,姜哥去也。
有個名為“倒姜宗”的松散門派,家鄉(xiāng)桐葉洲,第二家鄉(xiāng)北俱蘆洲、和自家宗門所在的寶瓶洲,三洲修士都有。
有位自稱與姜尚真有血海深仇的“崩了真君”,千辛萬苦,靠著勤勤懇懇點卯、瘋狂砸錢和花樣百出的瘋狗咬人,終于混到了三把手的高位。再往上爬兩個臺階,咱們姜次席,可就要當(dāng)上宗主,坐頭把交椅了。
等到姜尚真火急火燎打開這場鏡花水月,便聽見有人正在譏諷那姜賊是個繡花枕頭,汲深綆短,鞭長莫及……有人正在詛咒姜賊再掙不著半顆銅錢,大早起來去拾糞,餓得三天沒拉屎……姜尚真立即砸下好幾顆小暑錢,連聲叫好,一聽到崩了真君的熟悉嗓音,真有一種主心骨和頂梁柱來了的感覺,一時間紛紛砸錢只為喊一嗓子,恭維起崩了真君姜次席的英明神武。
有那擔(dān)任倒姜宗首席供奉的女子,一口氣砸了好幾顆小暑錢,嗓音狠厲道:“老娘總有一天要把那廝褲襠里的多余玩意,剁下來泡酒喝?!?
換成別的地方,一個女子說這種話,好像是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虧本路數(shù)。
但是倒姜宗不一樣,立即就有人跟著砸錢,喝彩叫好,那女子又砸了顆小暑錢,笑問一句,崩了真君,你跟老娘玩空城計呢?
姜尚真趕緊撤掉鏡花水月,默默念叨我不慌。
被裴宗師親自教了拳,那天走了足足兩個時辰的六步走樁,如今八人練拳更加勤勉,再與那位岑師傅學(xué)拳,就帶了幾分敬畏。
落魄山后山那邊,住著一雙上柱國曹氏子弟,少年曹蔭和少女曹鴦,一個字鳳生,一個小名梧桐。曹蔭是一位觀海境瓶頸劍修,曹鴦剛剛躋身五境。他們今天是來跳魚山這邊看幾個朋友的,曹蔭與一雙同胞姐妹和一對兄妹,都是沾親帶故的關(guān)系,一雙同胞姐妹,丁窈修行,丁窕學(xué)武。而武善弋、武籠都兄妹,都學(xué)武。而丁、武兩家,與曹氏都是姻親,當(dāng)然是一種高攀了。豪門世族通婚聯(lián)姻,實屬正常,大驪京城的意遲巷和篪兒街,始終保持一個默契,就是兩個上柱國姓氏之間,幾乎沒有婚嫁,偶有例外,也都不敢大張旗鼓,恨不得跳過所有繁縟禮節(jié),直接丟入洞房算了。
曹蔭并不擔(dān)心落魄山會有什么看法,這種禮數(shù)上的人情往來,如果故意忽略不見,反而才是不近人情。何況他很清楚,落魄山風(fēng)氣如何,尤其是陳山主的胸襟氣度,早就讓曹氏少年佩服得無以復(fù)加,曹氏祖訓(xùn)有一句“心誠色溫,氣和辭婉”,不就是說陳山主的?
鄭師傅大概是個常年不洗腳的,教拳之余,就坐在板凳上脫了布鞋,在那邊摳腳。
因為確定鄭師傅是個肚里有貨的真正高人,所以還是有幾個少年愿意蹲在一旁問些拳法問題,一個個只覺得學(xué)拳不易。
鄭大風(fēng)隨口解答了幾個問題,突然朝一個名叫武善戈的少年遞過手去,“聞一聞,是酸辣味的?還是醬香的?”
那武善戈連滾帶爬跑遠,結(jié)果背后鄭師傅來了一句,小賊往哪里跑,看鏢!
曹蔭在這邊,與十分相熟的鄭先生聊了一會兒,再與武善戈他們幾個敘舊幾句,就帶著曹鴦去別處。
鄭大風(fēng)對身邊一個沉默少年笑道:“拳是自家拳,休爭三寸氣,白了少年頭。”
陳靈均得知白玄回到了落魄山,一邊去拜劍臺找白玄,一邊暗中通知裴錢。
落魄山,論資排輩沒輸過誰。若論鐵骨錚錚,義薄云天,青衣小童更是舍我其誰。
要說赤膽忠心……那個喜歡一口一個隱官老祖的白發(fā)童子,也有幾把刷子。至于白玄,到底年紀(jì)小,還是差了點火候。
蓮藕福地的武學(xué)天下第一人,鐘倩鐘大宗師,跟那位米裕米大劍仙,可謂一見如故。大概算是英雄惜英雄吧。
躺在椅子上曬太陽。吃飯的點到了,他們就去老廚子那邊,鐘倩挑三揀四幾句,再約好下頓飯炒哪幾個菜,今兒宵夜喝什么酒。
這天暮色里,集靈峰主道臺階上,米裕和姜尚真分別抓住小米粒的一只小手,他們再幫她拿著金扁擔(dān)和綠竹杖,小米粒咧嘴簸箕大,哈哈笑著,飛嘍飛嘍。一起往山頂晃去。
山頂那邊,有在此賞景的羽化山道士忍不住詢問,可是米劍仙?
又有斗然派道士開口詢問,敢問是玉圭宗的姜老宗主?
米裕懶得回話。被自家人罵一句米劍仙,米??梢詿o所謂。
姜尚真笑著點頭。米劍仙是青萍劍宗的,我可是落魄山的首席供奉,在外人這邊,可不能差了禮數(shù)。
小米粒趕緊讓周首席和余米把自己放下,一板一眼,與那些仙長們打了個有模有樣的道門稽首。
那幾位道士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黑衣小姑娘。等到她如此行禮,道士們幾乎都還禮了,只有一個面容冷峻的少年,沒動靜。
米裕瞥了眼那少年,姜尚真笑了笑,他們都沒說什么。
小米粒哪里顧得上這些個細節(jié),她忙著開心嘞。
除了暫作道場的扶搖麓,在集靈峰那棟竹樓之外,其實陳平安是有一座私人宅子的,只不過他從來不住,平時不管是讀書還是睡覺,仍然選在竹樓一樓。
今天這棟宅子卻有點熱鬧,因為山主老爺說要在這邊待客,于是暖樹下廚忙碌,準(zhǔn)備食材,灶臺上擺滿了各種菜碟、佐料,小米粒捧著一只竹制吹火筒,坐在小板凳上,晃晃腦袋咧咧嘴,先熟悉熟悉,演練演練,她已經(jīng)就位,隨時可以開工!
作為半個東道主的青衣小童,時不時就去神道山路那邊瞄幾眼,既擔(dān)心那位御江水神兄弟路上耽擱了,更害怕還在竹樓一樓讀書的山主老爺,庶務(wù)繁重,臨時反悔,說不來就不來了。
御江水神虞闞受寵若驚,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畢竟是要“水神上山”,而且那座山頭,還叫落魄山。
只因為昨天陳靈均寄了一封信到青簡水府,說是要請他上山喝酒,約定了個時辰,卻沒說具體緣由。
今天虞闞一大早換了好幾身衣衫,仙家法袍,水神官服,文士裝束,只是如何都不滿意。
哪怕是奉旨入宮,覲見黃庭國皇帝陛下,虞闞都遠遠沒有這么緊張。
御江是黃庭國僅次于寒食江的主要水脈之一,身為青簡府主的虞闞,在大驪王朝禮部編訂的金玉譜牒上邊,神位是從五品。
白鵠江因為新近兼并了上游的鐵券河,那位被譽為美人蕉的水神娘娘蕭鸞如今也是從五品,不過比起御江,還是差了點底蘊。
他們這幾尊有資格開府的水神,是與黃庭國五岳山君品秩相當(dāng)?shù)?,以前去黃庭國皇宮,說是覲見,其實也就跟串門差不多,畢竟別說是坐龍椅的皇帝,就是已經(jīng)躺去皇陵的那些皇帝的老子、爺爺,他們這些山水神祇,已經(jīng)見了不知幾個。什么鮮血淋漓的朝廷掌故,見不得光的宮闈秘聞,虞闞、蕭鸞他們沒見過沒聽過?
虞闞離開水府,運轉(zhuǎn)本命水法神通,只見江水浪頭洶洶滾動,名副其實的如有神助,水推水浪疊浪,有雷霆聲勢,浪頭轟轟然如雪花四濺,到了御江邊界,升起一團碧綠水氣,虞闞隱匿身形其中,駕霧遠游,臨近西邊大山,便照規(guī)矩按下云頭,現(xiàn)出身形,因為腰懸一塊大驪刑部頒發(fā)的太平無事牌,虞闞得以免去諸多過關(guān)手續(xù)。
戰(zhàn)戰(zhàn)兢兢到了龍泉郡地界,老老實實在落魄山門口那邊與一位看門道士報備。
不知道從哪個旮旯驀然蹦出個白發(fā)童子,自稱是身份清貴的編譜官,在旁記錄某年某月某日某人造訪落魄山。
虞闞趕忙自報水府名號,那白發(fā)童子一一記錄在冊,卻是簡明扼要,沒有過多盤問,老氣橫秋說了句,陳靈均已經(jīng)跟我還有仙尉道長都打過招呼了,準(zhǔn)你上山。虞闞硬著頭皮,再與這位編譜官和那頭別木簪、道袍裝束的看門人告罪一聲,一抖袖,從里邊摔出一塊精雕細琢的袖珍“點將臺”模型,飄然墜地之際,從那翡翠點將臺掠出兩道纖細虹光,頃刻間現(xiàn)出兩尊魁梧雄壯的披甲武將,與尋常男子身量無異,他們來到府主虞闞身后站定,或按刀柄,或捧長劍,各自屏氣凝神。
這一手水神沙場點兵的好戲,看得白發(fā)童子一愣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好,又多出倆高手!
白發(fā)童子就要重新掏出紙筆冊子,虞闞連忙解釋道:“這位仙長,他們不與小神一起登山,只在山腳候著,不敢勞煩仙長耗費筆墨?!?
蝦兵蟹將龜丞相,女鬼水仙俏宮娥,幾乎是寶瓶洲水府官吏標(biāo)配。
青簡府主虞闞左手邊那位統(tǒng)兵大將,黃甲,領(lǐng)八百陽澄蟹黃袍兵。右手邊那位洪胄,統(tǒng)率兩千冒稱盱眙兵的“精銳”士卒。
所謂精銳,就是勸酒賊精,喝酒也銳氣,勢不可擋,總之酒桌上都是一把好手。
黃甲與洪胄,一個仰慕陳劍仙觀禮正陽山的豪杰壯舉,倍感解氣,一個敬佩陳山主的墻里開花墻外香,當(dāng)上了劍氣長城的隱官。
他們都是做夢都想見一見那陳平安的,所以一聽說虞府主要做客落魄山,兩位沙場、酒桌都不慫的御江武將,一起找到虞闞,二話不說,拜金山倒玉柱,跪在地上,求著府主開恩,帶他們一起走趟落魄山,虞闞哪敢隨口答應(yīng)此事,兩位愛將便開始歷數(shù)自己為御江立過哪些功、流過多少血,說到情深處,洪胄更是滿臉悲壯神色,脫了一身鎧甲,撕了衣物,露出一身顫顫肥肉,好不容易找到那幾道傷疤……
當(dāng)時伏地不起的黃甲抬頭瞥了眼同僚,趕忙低頭,忍著不笑出聲。
約莫洪胄也覺得不太像話,悻悻然,扯了扯身上幾片破布,略微遮掩一番。
虞闞到底是講義氣的,一咬牙,就用了個取巧法子,用上了那座鎮(zhèn)府之寶的點將臺,帶著他們“偷渡”來此。
反正只是將這兩位心腹愛將放在山腳,看看山門牌坊,看看那落魄山的巍峨通天,如此這般,過過眼癮即可。
何況他們自己也心里有數(shù),陪著虞府君一同上山喝酒?那是萬萬不敢奢望的。
青衣小童一路飛奔下山,歡天喜地,今兒算是臉上有光了,再去御江水府討幾碗酒喝,再不心虛。
縱身一躍,跳過山門牌坊,一下子就撞見了那位御江水神兄弟、還有經(jīng)常跟自己一起坐桌子底下喝酒的那倆傻帽,陳靈均噼里啪啦就是一大通,跟點著了爆竹似的,“老虞,怎么這么早就來了,還有小半個時辰呢?!?
“黃大,還是老樣子,可以可以,威武雄壯啊,拳頭站人,胳膊跑馬,這身腱子肉,羨慕哇,洪二,滿臉紅光的,那幾位小嫂子舍得放過你,終于把腎給養(yǎng)好啦?你們不仗義,不把燒黃紙斬雞頭拜把子的兄弟當(dāng)親兄弟哇,水府離我家落魄山,統(tǒng)共才幾步路?我這些年,修道勤勉,確實是忙了些,可我沒工夫去看你們,是你們哥倆不來看我的理由?嗯??。?!”
畢竟是在落魄山的山腳,虞闞還得收著一點,輕聲道:“靈均,黃甲和洪胄今兒不上山,就在這山門口這邊等著,決不讓你為難就是了?!?
那兩位水府將軍確是豪爽人,也不矯情,各自伸出一只缽大手掌,與那青衣小童好像打暗號,手腕擰轉(zhuǎn),拍來打去一番,再二話不說,一人抓起青衣小童的一側(cè)肩膀,就往桌子那邊拽,既然離著府主上山喝酒,還有一會兒功夫,那就多敘敘舊。
陳靈均高高抬臂一招手,立馬就有仙尉道長神色殷勤,端來茶水。這就叫默契,排場!
道士仙尉忍住笑。就這點事情,景清你昨兒還需要拉著自己練習(xí)好幾遍?貧道察觀色的功夫,其實很有一手。
黑衣小姑娘一路埋頭撒腿飛奔,雙腿車轱轆似的,火速下山,前來與景清稟報一份緊要情報。
陳靈均眨了眨眼睛,小米粒使勁點頭,千真萬確,好人山主親口說的,如果自己謊報軍情,今晚酸菜魚!
陳靈均這才與虞闞他們幾個笑道:“哥幾個,一起上山喝酒!”
虞闞滿臉不敢相信,洪胄和黃甲倆糙漢,面面相覷。
他們?nèi)齻€跟著陳靈均來到一座宅子,便瞧見一襲青衫長褂,中年男子神色溫和,雙手籠袖,站在一棟宅子的門口。
虞闞幾個都不知道怎么進的宅子。
陳靈均欲又止,山主老爺只是揉了揉他的腦袋。
都落座后,陳平安親自煮茶待客,笑道:“酒菜還得再等會兒,我們先喝茶?!?
虞闞臉部僵硬,木然點頭說好的好的,兩位水府大將更是身體緊繃,聲若蚊蠅。
陳平安笑道:“很早之前就聽陳靈均說過,虞府君的夢想是左手一只養(yǎng)劍葫,右手一只養(yǎng)劍葫。”
落魄山,其實有兩個山外的大名人,除了正陽山那位奇才兄夏侯瓚,再就是黃庭國御江水神虞闞。
上次北岳地界山水神靈考評,作為主考官的山君魏檗,將御江青簡水府的丙上改成了乙下,雖說只是升了一個臺階,就讓整座如喪考妣的水府歡天喜地。
麾下愛將們溜須拍馬不停,都說這就叫朝中有人好做官,咱們虞府主,上邊有人!
還不止一位!
虞闞卻是有苦自知,魏山君,如今該喊魏神君了,曾經(jīng)親自敲打過自己了,沒什么疾厲色,確實是根本沒必要的,只不過虞闞混了多少年的山水官場了,豈會聽不出某些外之意。所以此次上山,虞府主可謂是如履薄冰,他甚至做好了被陳劍仙當(dāng)面申飭的最壞打算。
陳平安給他們遞過去一杯茶,小米粒便立即跟上瓜子。
陳平安笑問道:“虞府主你們對大驪朝廷山水神靈察計一事,有沒有想法?今天就是拉家常,我家鄉(xiāng)這邊有句俗語,有個好鄰居,等于白撿一塊金。虞府主和洪將軍、黃將軍,都不用緊張?!?
虞闞雙手接過茶杯,小心翼翼看了眼陳山主,眼角余光發(fā)現(xiàn)青衣小童朝自己使勁點頭,約莫是鼓勵自己大膽開口,知無不無不盡?
虞闞顫聲道:“十年一評,實在是壓力太大了。如果改成甲子一評,就可以稍微喘口氣。而且短短十年歲月,對于山水神靈而,實在是太過短暫了,哪怕取個折中的法子,三十年一評也好……”
陳平安點頭道:“有道理的?!?
兩位水府將軍神色劇變,幾乎同時伸出腳,在桌子底下踹了踹自家府主。
那可是宗主國大驪王朝,那位崔國師親自訂下的規(guī)矩!
即便崔國師算是陳劍仙的師兄……那府主你就更不該如此說了。
陳平安微笑道:“那就改為三十年一評好了。一國山水神靈,可能都得謝謝虞府主?!?
虞闞幾個,已經(jīng)徹底傻眼了。
我們當(dāng)然知道陳劍仙你老人家,劍術(shù)通神,底蘊深厚,背景通天……可是這種涉及大驪王朝根本國策的天大的事情,別說是北岳魏神君說了不算,恐怕就連大驪宋氏的那位皇帝陛下,都要反復(fù)權(quán)衡再權(quán)衡,再經(jīng)過多次御書房議事,才能下定論啊。
陳平安笑道:“不聊這些,”
喝過茶,吃過一頓飯,其實都沒怎么喝酒就是了,虞闞他們別說勸酒,說句實話,主動敬酒個兩次,都是不合適的。
不過到底是幾杯酒下肚,他們終于不那么拘束得好像如坐針氈了,而且陳劍仙確實是沒架子,而且不是那種故作平易近人的姿態(tài),虞闞他們只是怕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陳劍仙,他們又不是傻子,難道真如陳靈均所說,他們落魄山,只要坐在桌上,就沒有境界?
陳平安站起身,笑著將他們送到門口,說有機會就去青簡水府喝頓大酒,下次一定喝到盡興。
暖樹和小米粒收拾碗筷,青衣小童一路送到山門,再御風(fēng)返回,山主老爺還在廚房那邊幫忙收拾碗筷呢。
陳平安笑道:“交了幾個不錯的朋友?!?
忙碌的暖樹笑著抿起嘴。
小米粒說好人山主你忙去,有我給暖樹姐姐搭把手,呵,纖塵不染!
跟著山主老爺走出宅子,青衣小童歉意道:“老爺,覺得煩,對吧?”
陳平安輕聲笑道:“如果這點事都覺得煩,還怎么當(dāng)山主,當(dāng)甩手掌柜好了么。再說了,我就算再忙,不得給你撐撐場子?”
陳靈均嘿嘿笑著。
陳平安站在門口,微笑道:“事事逼近,千頭萬緒,如兵臨城下,老子必須以一敵萬?!?
“???”
“不可全在此功夫,卻不可無此功夫。居山煉氣問道,處世事上磨心,都是缺一不可的修行。”
“哦。”
一板栗敲得青衣小童直接雙手抱頭。
陳平安氣笑道:“把小米粒喊過來,你去廚房幫忙。”
陳靈均摔著兩只袖子,大搖大擺返回灶房那邊。
小米粒跑出來,一臉迷糊。
陳平安笑道:“走,咱們一起待客,再不見面碰個頭,就真說不過去了。”
小米粒想了想,就要摘下那只心愛的棉布挎包,免得讓人覺得幼稚,連累好人山主一起丟人現(xiàn)眼。
不曾想陳平安蹲下身,拍了拍脖子。
小米粒撓撓臉,抱住好人山主的脖子。陳平安站起身,走向那幾處相鄰的雅靜宅子。
騎在陳平安脖子上,小米粒小聲說道:“到了門口,就把我放下來,好人山主再敲門?!?
陳平安微笑道:“于道友都不覺得有此必要?!?
“哇,這話說得霸氣啊?!?
“那必須的,老江湖了?!?
家在落魄山的啞巴湖大水怪,雙手疊放在陳好人的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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