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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有請隱官

“總之,王甲就是故意惹惱我跟寧姚,還有你們的,他可能,我只是說可能,他也不是什么飛升境,只是個足可以假亂真的偽境而已?!?

“對吧,知己兄?”

王甲聞?chuàng)u搖頭,嗤笑道:“信口雌黃,胡說八道!姓陳的,要不要我祭出本命飛劍?”

曹袞笑道:“知己兄咋個還急眼了。是劍修就是劍修唄,一屋子人,誰還不是劍修吶。”

玄參拆臺道:“曹袞你被這鄉(xiāng)音連累了,罵人半點不兇。”

宋高元笑呵呵道:“不算罵人,只是跟隱官大人有樣學(xué)樣,可惜天賦和功力都不夠,未曾學(xué)到嫡髓,差了好幾個米門神。”

寧姚揉了揉眉心,早知道就不攔著陳平安了。

她雖然在飛升城還頂著一個隱官身份,可由于當(dāng)年始終沒有去過陳平安坐鎮(zhèn)的避暑行宮,哪怕對早年那邊的風(fēng)氣,有所耳聞,到底不如今天親眼見親耳聞。

陳平安繞過椅子,雙手籠袖,開始踱步起來,自自語道:“我曾經(jīng)去過一趟中土神洲的陰陽家陸氏,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當(dāng)是走過路過不錯過,我便問了陸神一個比較關(guān)鍵的問題,嗯,就是那位道號‘天邊’的陸氏家主,問他扶搖洲這條礦脈的橫空出世,是不是那位蠻荒文海留在人間的后手,陸道友比知己兄厚道多了,知無不無不盡,他不惜耗費(fèi)大量心神,專門為此閉關(guān)算了一卦,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我當(dāng)時身邊,帶著兩位飛升境劍修供奉的緣故,又著急趕路,反正陸道友出關(guān)的時候,心神萎靡,說你們這扶搖洲,因為當(dāng)年白也一人劍挑八王座的關(guān)系,天象極其紊亂,由于處處山河破碎,地利也是變數(shù)很多,遍地的節(jié)外生枝,導(dǎo)致他折損百年道行,也只推算出一個很模糊的事實,就算真是蠻荒文海當(dāng)年親手埋下了全椒山這處伏筆,也……無害人之心。至于是吉是兇,他暫時沒有定論。這話說得,實在太籠統(tǒng)了,等于沒說嘛,一個局部的事實,哪有資格談?wù)嫦??!?

“沾了隱官和文圣一脈關(guān)門弟子兩重身份的光,我可以隨意翻閱避暑行宮和文廟功德林檔案,再歸功于另外一位陸道友,我敢說自己,對飛升一境的了解,要比飛升境還要透徹和全面?!?

陳平安停頓片刻,轉(zhuǎn)頭望向那位貼壁的虛假劍修和偽飛升境,“王甲,你是要靠劍仙遞劍,來助你兵解脫劫,真正躋身飛升。”

王甲默然。

畢竟語無用。

眼前這位遠(yuǎn)道而來的青衫客,無論境界眼界,還是城府心計,到底是要比曹袞幾個勝出一大截。

“那位深謀遠(yuǎn)慮的蠻荒文海,扶搖洲這條礦脈,于他而,不外乎兩種作用,一種是打得到寶瓶洲大瀆以北,蠻荒妖族就可以兩頭并進(jìn),分別殺向北俱蘆洲和流霞洲,慢慢啃下前者這塊硬骨頭,后者流霞洲卻是個紙糊的,難度遠(yuǎn)遠(yuǎn)低于扶搖洲和金甲洲,這條儲量驚人的玉石礦脈,就可以讓朱厭之流的畜生,將其搬遷到金甲洲,不管是按功封賞,讓幾個掌控西線的蠻荒軍帳瓜分掉,還是作為跨海架橋之用,都是有意義的?!?

“第二種,就是算計我那位合道三洲的先生,當(dāng)然他真正最想要算計的,還是我陳平安,以及五彩天下的寧姚?!?

“他既然想要瞞天過海,就需要借刀殺人。借刀殺人,就又需要一把好刀,在扶搖洲,藏個必須親身入局、來到全椒山這巴掌之地的飛升境大妖,過于扎眼了,未必逃得過文廟的勘察,和陰陽家的法眼和推演。一個怯戰(zhàn)怕死的本土仙人境,就剛好?!?

“見到你之前,我確實有過十?dāng)?shù)種設(shè)想,可是在棋盤上怎么推衍和演算,哪怕加上陸芝,謝狗,還有柳勖他們幾個,各自秘密傳回落魄山的信息,都不覺得你們能夠成事。但是當(dāng)我看到你的一刻,就一下子想明白了?!?

“因為你是要以兵解破兵劫,得以脫劫躋身飛升境之際,就是扯動礦脈開啟陣法之時,一位飛升境練氣士失心瘋一般的不惜自毀,才可以導(dǎo)致一洲半壁山河就此破碎陸沉?!?

曹袞他們還好,在避暑行宮,是見過大世面的。

屋內(nèi)幾個不曾去過劍氣長城的地仙劍修,聽著那位年輕隱官輕描淡寫的娓娓道來,他們早已背脊發(fā)寒。

王甲苦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陳平安冷笑道:“你知道聰明人,不管是一般聰明、可以騙騙傻子的,還是學(xué)究天人絕頂聰明、能夠騙過所有聰明人的,最大的問題在哪里嗎?在于我們每做一件事,都有所求,不肯落空?!?

王甲嘆了口氣,“陳平安,你說的道理說破天去……算我怕了你了!不管你信不信,我也要跟你實實在在澄清一點,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算計。我承認(rèn),自己確實不是什么劍修,也確實如你所料,我需要以外力強(qiáng)行兵解,來渡過自身命理中一洲劫灰、山門覆滅、自身兵解三場兵劫中的最后一劫,謝松花和宋聘的到來,的確讓我喜出望外,我甚至故意喊來金璞王朝的皇帝陛下,都是刻意為之,就算不被落魄山那位供奉砍上一劍,自有手段,與曹袞他們起沖突?!?

他娘的,只靠陳平安這套巧舌如簧的說辭,自己恐怕就算不被寧姚一劍砍死,或是被謝松花他們亂劍砍死,明天肯定就得去功德林吃牢飯了!

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如果不是自己,隨便換成個旁聽的,都要相信幾分。

陳平安這家伙,心真臟!

難怪能夠當(dāng)那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是自己太過小覷了他。

王甲是真怕了,再不坦誠幾分,十有八九,今天是要渡劫不成,就此身死道消了。

他發(fā)現(xiàn)陳平安用一種可憐的眼神望向自己。

然后陳平安問了一個古怪問題,“玉璞王甲,興許知道自己是自己,仙人王甲,當(dāng)真亦然?”

王甲心中驚駭萬分,好像后知后覺,猜想到了一個最可怕的局面,他眼神中布滿了祈求意味,好像在語一句,隱官救我!

陳平安其實早已祭出一把本命飛劍籠中雀,從大堂門口到跨過門檻的每一步,甚至是伸手觸及椅圈,每一次輕輕拍打,都是在運(yùn)轉(zhuǎn)五行本命物。

全椒山之內(nèi)魚龍混雜的譜牒修士和山澤野修,來此碰運(yùn)氣做點小買賣的凡俗夫子,前者悉數(shù)被拋出山外,后者全部被搬山遷徙離開,兩撥人在距離全椒山極遠(yuǎn)的一處地界,或是跟下餃子似的,飄落在地,或是憑空更換了站立位置。

期間也有一些施展手段、不肯挪窩的地仙,等到一把飛劍抵住他們的眉心,就有數(shù)了。

不敢勞駕劍仙禮送出境,他們自己就忙不迭跑路了,畢竟人人心湖當(dāng)中,都響起了那位劍仙撂下的一番狠話和幾句提醒,“敢跟老子搶錢搶地盤,一個個活膩歪了?飛升境之間的斗法,也是你們可以趟渾水摸魚的?!”

“你們在那處山頭匯合,別忘了帶著凡俗夫子一并御風(fēng)懸空,有符舟就用上符舟,記得不可雙腳著地,能跑多遠(yuǎn)是多遠(yuǎn),誰敢漏掉任何一個凡俗夫子,我回頭就宰個地仙,算是補(bǔ)上一條命。金丹元嬰地仙的人頭不夠,就拿地仙之下的中五境來湊。”

曹袞幾個,與謝松花他們,屋里屋外所有劍修,都已經(jīng)在剎那之間便離開了全椒山地界。

他們一起幫著那些練氣士和凡俗夫子,盡量遠(yuǎn)離全椒山。

大堂之內(nèi),便只剩下陳平安,寧姚。還有那個仙人境瓶頸的虛君道友。

陳平安說道:“準(zhǔn)確說來,你是尸解,再當(dāng)死士?!?

“在這場陰謀中,還有個不可或缺的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得有一個足可猜出周密‘無心’之用心的大妖,與之巧妙配合?!?

“我一進(jìn)門就說了,都是聰明人,都別辛苦藏掖了,何苦來哉?”

“對吧,精通煉物的甲子帳官巷?還是那位與我齊名的綬臣兄?”

“你們倆怎么眉來眼去勾搭上了,不如結(jié)為道侶好了嘛。放心,紅包份子錢,我下次,再次做客蠻荒,一定會補(bǔ)上的。”

王甲不受控制,嘴唇微動,響起一位老者爽朗的嗓音,“不愧是南綬臣北隱官,我與綬臣劍仙如此處心積慮,仍是無法傷到隱官分毫。果然能夠讓隱官跌境的,只有隱官。”

王甲嘴中響起另外一個溫醇嗓音,“如何?我早就說了,不該貪大求全的,能賺一點是一點?!?

又有人插話一句,“隱官大人,我也在,機(jī)會難得,咱倆多聊幾句?”

“陳兄,我如今也有道侶了,那咱倆就別禮尚往來送什么份子錢了?”

陳平安將這些鬧哄哄的“敘舊”一并置若罔聞,雙手籠袖,微笑道:“既然聚得這么齊,估計蕭愻就在旁邊吧?”

那邊蕭愻果然哈哈笑道,“寧丫頭,我如今在這邊混得還行,第三高位王座,要不要我順手做掉一個湊熱鬧的廢物飛升境,就當(dāng)是送給你們倆的份子錢?。俊?

寧姚也沒搭話。

那個“王甲”眼神恢復(fù)清明,好似重歸本來面目,看向那一襲青衫,搖搖頭,好像在說一句,算了,事已至此,不用救我了。

原來陳平安以心聲提醒寧姚,幫忙悄悄遞出細(xì)微一劍,他再以飛劍井口月開道,同時用籠中雀又切割出一座隔絕小天地,如此才找到了王甲的真正心神所在,在最短時間內(nèi)了解了這位修士的某些過往,同時試圖救下真正的王甲,手段迭出,動作極快,以一連串符箓鎮(zhèn)壓人身小天地山河。

既然寧姚在場,她又已經(jīng)躋身十四境,作為此事主謀的綬臣便懶得多此一舉,只是將那王甲真身連同陰神陽神和魂魄悉數(shù)牽動炸碎開來,更為陰險的手段,在于綬臣有劍氣盤踞在一處王甲神魂不起眼的氣府內(nèi),就算陳平安可以借來幾張大符,能夠一舉逆轉(zhuǎn)一小段光陰長河,也只是讓那看似恢復(fù)如常的王甲更加煎熬罷了。

王甲的真身崩碎景象,就像一樹花開花落。

寧姚遞出一劍之前。他嘴唇微動,眼神中有一種釋然和解脫神色,他與那一襲青衫,喃喃低語。

寧姚收劍歸鞘,猶豫了一下,問道:“他臨終之際,跟你說了什么?”

陳平安說道:“兩句話,一句是‘與你無關(guān),無需愧疚?!?

寧姚等了一會兒,問道:“還有一句呢?”

陳平安有些無奈,給出答案,是八個字。

寧姚點點頭。

陳平安沉默許久,想起一事,抬手使勁揉了揉臉頰,說道:“其實很多事情我都是瞎猜的,不過綬臣和官巷腦子不好,經(jīng)不起詐。我篤定王甲淪為牽線傀儡,最關(guān)鍵的一個依據(jù),你知道是什么嗎?”

寧姚搖搖頭,“猜不出?!?

陳平安說道:“你想與‘王甲’出劍,那就一定有理由?!?

寧姚說道:“這算什么理由?”

陳平安走到大堂門口,跨過門檻,坐在外邊的臺階上,摸出那只朱紅色葫蘆,晃了晃酒壺,輕聲笑問道:“我很好奇,是怎么能夠做到留力的?”

寧姚坐在一旁,“你不是很擅長猜別人的心思,好像還有一句口頭禪,‘你猜?’”

陳平安仰頭喝了一口酒,用手背抹了抹嘴,瞇眼笑道:“有你在身邊,我就懶得動腦子了?!?

寧姚說道:“還記不記得我躋身十四境,來到這邊,見著的你第一個分身,寓意是什么?”

陳平安說道:“化名陳舊,距離正陽山才幾步路的竹枝派裁玉山,貪嗔癡慢疑中的慢?!?

寧姚一挑眉頭,竟然不是嗔?!

她還以為是一種制怒的手段呢。

所以寧姚現(xiàn)身此地,才肯收手。

既然猜錯了,自己屬于誤打誤撞,寧姚就當(dāng)沒這回事好了。

陳平安眼角余光將心愛女子的可愛表情,盡收眼底。她猜錯了,也是對的。

輕輕搖晃著酒壺。

陳平安總覺得人間每一只酒壺上,好像都寫有兩個自相矛盾的詞語。

豪飲。

止酒。

陳平安抬頭豪飲一大口酒水,似乎要想止酒,也很簡單,喝完壺中酒水便可以。

人間暮春,草長鶯飛。

方才有人希望那位青衫劍仙做件事。

“有請隱官,大斬蠻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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