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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十)

鄒子說道:“他和鄭居中,就算聽了去也無所謂。一個最怕麻煩,一個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心無旁騖?!?

陸沉那種舉世無雙獨一份的逍遙游,誰不羨慕。

貧道不給這個世界添麻煩,這個世界也不會來麻煩我。

從不自尋煩惱,為人處世得體,飲食起居有度,得法,故而是合道修士中最天地?zé)o拘的那個。

貧道做事講究,做人不遷就。你只要不當(dāng)面罵貧道,貧道就全當(dāng)耳邊風(fēng)。你如果敢當(dāng)面罵人,那就別怪貧道還嘴罵你。

至于鄭居中,不招惹他就是了,他反正不屑針對誰。

可他如果刻意針對誰,就算鄒子也會覺得十分棘手。

比如鄭居中將白帝城清空,此刻悄然行走光陰長河,就是堵路去的,不讓陸沉返回白玉京。

青冥天下之亂,已經(jīng)不是什么風(fēng)吹草動的跡象和苗頭,而是已經(jīng)明擺著亂象橫生,白玉京內(nèi)外人間道官都很清楚,亂世已至。

哪怕二掌教余斗坐鎮(zhèn)白玉京,動用一座玉京山,躋身偽十五境,面對第二場聯(lián)袂問道,余斗依舊只身一人,劍斬數(shù)位十四境。

這等壯舉,確實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看似暫時壓下了亂象,實則愈發(fā)暗流涌動。

大掌教寇名依舊未能三教合一,如果陸沉再被鄭居中攔在光陰長河之中?

以余斗一貫雷厲風(fēng)行的鐵腕風(fēng)格,白玉京與各州,只要起了任何沖突,就會沒有半點回旋余地。

老道士心情復(fù)雜道:“說實話,時隔多年,貧道依舊怵他。”

已經(jīng)離開青冥天下這么多年了,每每想起余斗,一位老十四竟然還是心有余悸,由此可見,余斗的積威深重。

鄒子說道:“光明磊落,無私心者,最有威嚴(yán)?!?

老道士神色悲苦,喃喃道:“思來想去,總覺得自己沒有錯啊。”

若說自己捏著鼻子,不得不承認(rèn)余斗恪守規(guī)矩行事,法不容情,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錯了?

鄒子給出兩個比較玄乎的說法,“天心觸地,自然而然就會生發(fā)變化。余斗默認(rèn)所有人都是理性的。”

就像猶有某些人,相信所有人都是可以改過向善的。

鄒子并不會刻意針對誰,但他會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些世道的岔路口。

陸虛試探性問道:“可是陸掌教?”

陸沉畢竟是自家祖師。

哪怕陸沉不太看得起他們這些徒子徒孫,不管陸氏祠堂年年歲歲如何祭祖敬香,歷史上從無成功請神降真的例子,有幾次苦不堪的難關(guān),都是陸氏家族自己熬過去的??赡呐氯绱?,墻里開花墻外香,有個在白玉京當(dāng)掌教的老祖宗,終究不是壞事。就像某個狗日的所說,你們家族祠堂里邊掛這么一副祖宗畫像,哪怕不管用,但是最少好看啊。

那廝說得信誓旦旦,神色誠懇,“陸姑娘,話糙理不糙,對吧?”

當(dāng)時陸載臉若冰霜,將那梁上君子抓了個正著,伸出手,說道:“這不是你把祖宗掛像換成你的理由,將舊掛像交出來!我要放回祠堂原位!”

這種不當(dāng)人子的事情,也就他做得出來了。

那次偷偷造訪陸氏家族,阿良是想要找在陸氏當(dāng)清客的劍術(shù)裴旻切磋切磋,否則外界總說他的勝績,水分太大。

之所以翻墻而入,沒有遞帖子走正門,是免得陸氏對自己久仰大名,太好客,待客過于熱情。至于陸氏祠堂,只是順路走一遭。

鄒子笑了笑,“陸掌教沒有那么容易勘破心關(guān)、認(rèn)清自己的。”

想要認(rèn)清自己,就需要一面鏡子,一個坐標(biāo)。這就很難了。

洛衫笑問道:“是寧姚?”

她對杜山陰尚且親近,何況是對寧姚,真心當(dāng)自家晚輩看待的。

哪怕是對陳平安和新隱官一脈劍修,洛衫也發(fā)自肺腑覺得那些年輕人,做得很好,比他們這些老人,都要更優(yōu)秀。

鄒子沒有說什么,只是搖頭。

段青臣皺眉問道:“總不能是斐然吧?”

寧姚跟斐然,這兩位年輕劍修,都是名實兼具的天下第一人。

照理說,他們確實很有機會,比任何人都有先天優(yōu)勢。

仙人蔥蒨沉聲問道:“劍修斐然成為蠻荒共主,是不是一種預(yù)兆?屬于周密的一種長遠(yuǎn)布局?”

果真如此,今日我們是不是就該早作謀劃了?

聽說斐然是蠻荒妖族的異類,極為推崇禮圣學(xué)問。

鄒子淡然說道:“我早就見過斐然,他沒有改天換地的心思,至多只有縫補和完善的念頭。”

韋赦卻不愿意輕輕揭過此事,追問道:“畢竟時過境遷,境界不同,身份有變,斐然難道就不會改變心思嗎?”

鄒子好像答非所問,“你且放心,斐然肯定不是周密的身外化身。否則斐然就無法與晷刻結(jié)為道侶。”

韋赦笑了笑,不再多說什么。

云杪聽得心驚膽戰(zhàn),以前議事,好像也不聊這種事啊。

怎么聽鄒子幾人的口氣,好像只要斐然有此心,今天就會給出方案,明兒就要對斐然動手了?

韋赦說道:“要小心蠻荒的那個無名氏?!?

鄒子點頭,“他確實深藏不露。白澤要不要喊醒此人,先前估計是有所猶豫的?!?

杜山陰突然問道:“聽說三教祖師游歷別座天下,就像走門串戶,會被別家的‘天意地氣’壓勝頗多,所以很大程度上必須入鄉(xiāng)隨俗,謹(jǐn)守主客有別的規(guī)矩,否則兩位十五境哪怕沒有見面,也會道氣相激,被迫引發(fā)一場大道之爭。唯獨蠻荒天下是異類,大道根祇與三教皆不同,

那我是不是可以這么理解,一旦蠻荒有煉氣士率先躋身十五境,人間幾座天下,就該合并了?誰都擋不???”

鄒子點頭道:“可以這么說?!?

張腳撫須而笑,瞇眼問道:“好大見識,誰家兒郎?”

韋赦笑著介紹道:“他是劍氣長城上代刑官,劍修豪素的親傳弟子?!?

張腳點頭道:“豪素大名,貧道在西方佛國那邊,都是有所耳聞的?!?

三教祖師,合道各自天下,但是萬年以來,幾乎在自家都從不露面,自然更不串門。

就是為了避免道化天下。

比如道祖,好像就只公開行蹤,以少年道童姿容騎青牛,單單去過一次蠻荒天下。

在后世某些大修士眼中,道祖此舉,是有點欺負(fù)人的。

正因為如此,儒釋道三座天下才會相安無事,保持一種大體上鄰里和睦的狀態(tài)。

如果將四座天下看作四家門戶,那么就是各有各的家風(fēng)。

浩然天下這邊尊崇儒家,文廟卻沒有罷黜百家,卻也怕道路上皆是一個個自認(rèn)無私心的腐儒道學(xué)家,占據(jù)要津,喜好處處事事以理殺人,問心無愧,刻薄天下。

就怕規(guī)矩過于死板,讓所有人動彈不得,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禮圣是絕不會跨出那一步的,大概處境類似白澤。

難怪他們會是摯友。

青冥天下那邊,因為講究陰陽相濟,故而站在山巔的女子大修士,相對數(shù)量最多。

道祖置身事外,選擇讓三位掌教弟子,輪流管事一百年,就是一種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的選擇。

人間曾有三個充滿變量的天地劫數(shù)。

一是蠻荒大祖偷偷煉化其中一座飛升臺為托月山,試圖重新串聯(lián)大地與天庭,循序漸進(jìn),勾連陰冥,幫助妖族練氣士,和某些戰(zhàn)死在登天一役中的英靈,將他們收入麾下,再造神靈,重塑天庭。

二是大妖初升開創(chuàng)英靈殿,為蠻荒天下指出一條更加極端、并且切實可行的道路,削弱天下眾生而強健一小撮大妖。

最后一場劫難,當(dāng)然便是失望至極的浩然賈生,變成蠻荒天下的文海周密。暗中吃掉了一眾大妖,瘦天下而肥自身。

既然未能一鼓作氣吞并浩然,借助機會一吃再吃的周密,就只好登天離去,更換戰(zhàn)場。

這就給蠻荒天下帶來了一個巨大的隱患,如果不是白澤重返蠻荒,叫醒那撥沉睡萬年的遠(yuǎn)古大妖,再加上白澤自身的古怪合道方式,讓任何一位十四境修士都倍感忌憚。那么新蠻荒,頂尖戰(zhàn)力的缺失,就會讓浩然天下的反攻蠻荒,變得勢如破竹,勝負(fù)毫無懸念。

第一場劫數(shù),是被三位劍修擺平的。

第二場,道祖親自出場,一手壓下。

所以后世山上,難免感觸不深。

第三場,就讓兩座天下都吃痛了。

遙想當(dāng)年,三位劍修聯(lián)袂離開劍氣長城,趕赴托月山。

有人詢問,“既然怨氣這么大,為什么還肯跟上?”

有人回答,“我不是幫那幫儒生,甚至不是幫你陳清都,我是覺得那些個死了的老朋友,肯定不會愿意被迫給人當(dāng)打手?!?

至于那個一直沉默的劍修,在他可以遙遙看見托月山的那一刻,終于開口說話,自自語道:“修道路上,一直被你們所有人保護(hù),也該我保護(hù)人間一回了。好不容易有此人間,總不能重新走條老路?!?

他們就是陳清都,龍君,觀照。

各自本命飛劍,名為浮萍,大墟仙冢,光陰長河。

曾先生笑問道:“鄒先生是不是遺漏了個人?”

在座眾人,瞬間恍然大悟,一下子便氣氛詭異起來。

鄒子笑道:“我?”

他自顧自搖頭,自嘲道:“自詡為曬網(wǎng)補網(wǎng)之人,豈能同時是一條漏網(wǎng)之魚?!?

當(dāng)初配合禮圣,一起遠(yuǎn)游天外,鄒子便帶了五袋子泥土,聯(lián)手三山九侯先生的符箓,最終成功鋪設(shè)出了五條道路漫長到無法計算的天路歸途。

故而當(dāng)鄒子的五色泥土用完之際,就是那場追殺的道路盡頭,禮圣他們必須就此轉(zhuǎn)身返回。

只是在座也有人心思微動,網(wǎng)漏吞舟之魚,若鄒子就是,豈不更好?

就在“隔壁”,別有一座祖師堂,在座人物,都是候補,人數(shù)暫時還不到十五人。

其中就有流霞洲的邵本初,北俱蘆洲的徐鉉,正陽山茱萸峰的蘇稼,中土神洲的懷潛,還有桐葉洲扶乩宗的那棵獨苗等人。

有個曾經(jīng)在倒懸山黃粱酒鋪當(dāng)?shù)昊镉嫷哪贻p修士,名叫許甲。

猶有幾個來自別座天下的,比如一位身披大霜甲的中年男子,雙手拄刀,打著瞌睡,家鄉(xiāng)在扶搖洲,如今真身卻在五彩天下,繼續(xù)當(dāng)皇帝。

有個道號正形的游方道士,正在跟一個喜好釣魚的南婆娑洲修士閑聊。

本來是各說各話,但是很快因為某個話題,就讓所有人都參與其中,各抒己見。

有人說只是兩個劍修,就能肆意深入蠻荒腹地,切割天下。妖族如此不濟事,如今這場仗還怎么打,早點投降算了。

那許甲就聽到這個說法,立即就不樂意了,說他們又不是普通的飛升境劍修。

雖說阿良還欠了自家鋪子很多錢,又辜負(fù)了自家小姐的一片癡心,可在這種事情,許甲還是要為那家伙說幾句公道話的。

很快便有人附和許甲的觀點,還補充了一句,說重回蠻荒的某位,他和那撥遠(yuǎn)古大妖,好像都沒有參加那場圍剿。

名叫王屋的年輕道士,跟著笑一句,說如果小道沒有算錯的話,他們身陷重圍期間,大概都躋身了十四境。

雙手拄刀、身披大霜寶甲的男人睜開眼,問道:“如此一來,那撥蠻荒畜生,還怎么打?受傷慘重?算不算出,死了幾個?”

道士王屋喟嘆一聲,說道:“不知為何,參加圍剿的蠻荒妖族,連同叛出劍氣長城的劍仙張祿在內(nèi),總之就是一個都沒死?!?

另外那邊,張腳說道:“現(xiàn)在開始談第二件事,有誰愿意介入青冥這場亂局?”

韋赦好似對此毫不意外,笑道:“總得讓人選一邊吧?”

鄒子說道:“當(dāng)然,兩邊都可以選。”

桐葉洲,魚鱗渡,素月流光。

那艘渡船桐蔭上邊,一張酒桌,家鄉(xiāng)各異卻聚在一起。

陳平安只是喝酒微醺,馮雪濤卻被崔東山一直勸酒,明顯喝得有點高了,說話就開始不把門了,說劉聚寶和韋赦就是倆廢物,都搶不來一個北字。陳平安面帶微笑,絕不搭話。裴錢神情古怪,畢竟這樁兩洲的私人恩怨,涉及某位北俱蘆洲黑白兩道的扛把子,而這位老真人恰好又與自家落魄山很有淵源,崔東山可不管這些,打著酒嗝,作義憤填膺狀,說是啊是啊,就該由藝高人膽大的青秘前輩來帶頭牽線,尤其要與北俱蘆洲那座趴地峰討要一個說法……

就在此時,馮雪濤只覺得背后有點涼颼颼,很快就有一只手掌按住自己的腦袋,笑呵呵道:“盡說些傻話,什么搶不搶的,這話說得傷和氣了。貧道道行微末,人輕微,走路上瞧見了劉財神和韋赦,向來是屁都不敢放一個。來來來,貧道給你道個歉賠個不是,自罰幾杯酒……”

馮雪濤縮了縮脖子,噤若寒蟬。

崔東山見機不妙,就要溜之大吉,結(jié)果才起身就僵在原地。

老真人捻須微笑道:“想跑?拉屎不擦屁股的嗎?”

除了按住馮雪濤的腦袋、再對崔東山施展定身法的火龍真人,此刻現(xiàn)身渡船的,還有一個風(fēng)神瀟灑的長髯背劍道士。

正是純陽呂喦。

陳平安立即心領(lǐng)神會,站起身,與道士呂喦走往別處,后者以心聲笑道:“貧道已經(jīng)選好砥礪道心的地方了,馬上就會動身,你不著急,等哪天真正得閑,再去那邊幫忙護(hù)道,有勞費心了。”

陳平安好奇問道:“何處?”

呂喦說道:“人間唯二之一,洞天福地銜接。”

如今五座天下,除了蓮花洞天與藕花福地,是洞天福地相銜接,此外其實還有一處。(注,320章,《井口邊的老道人》)

陳平安點點頭,這個選擇,確實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呂喦猶豫了一下,提醒道:“那邊規(guī)矩重,陳山主可能需要與貧道一般,暫時忘卻前身。”

陳平安笑道:“這沒什么好為難的,入鄉(xiāng)隨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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