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瀺顯然不愿多說什么,轉頭對于祿說道:“你和謝謝姑娘去請一些香,等下我們進了城隍廟用得著,最好順便買個香筒,當然別忘了買個樣式素雅一點的,要不然香筒的錢我可不付?!?
高大少年帶著黝黑少女一起去請香。
陳平安一語道破天機,“崔東山,這顆銀錠是你先前購買那包囊物品的錢吧?它怎么變成螞蚱跑回來了?”
白衣少年一臉無辜,“我分明付過了錢,貨錢兩清,可是銀子自己長腳,非要跑回來找我,我也很為難啊?!?
李槐還蹲在地上,一臉艷羨,嘖嘖道:“真是好東西啊,我要是有了這么顆銀錠,走遍天下都不難?!?
白衣少年低頭笑問道:“你喜歡?想不想要?這小家伙叫蟲銀,沒什么用處,就是好玩。這種精怪誕生的緣由,不得而知,反正許多王朝的大型銀庫,一百年都未必能夠出現(xiàn)一只蟲銀,而且就算出現(xiàn)了,都不大,變幻出來的銀子模樣,頂多就是大一點的碎銀塊,像我袖中這么大的個頭,很少見很少見,所以我才愿意帶在身邊,而且它水火不侵,哪怕承受萬鈞之力,也不傷分毫,任你切割成數(shù)十塊,只要堆放在一起,它一樣可以很快恢復完整面貌。李槐,你要的話,我可以送給你?”
李槐站起身,一本正經(jīng)回答道:“我只有一個姐姐,叫李柳,可她暫時還算是阿良的媳婦?!?
白衣少年知道這個小兔崽子的談風格,“白送要不要?我對你姐可沒想法?!?
李槐問道:“那我以后吃飯付錢,帶著陳平安他們頓頓吃香的喝辣的,它是不是每次都能自己跑回來?”
崔瀺笑瞇瞇點頭,抖了抖袖子,將那顆銀錠抖落出袖口,遞給李槐。
李槐想要接過銀錠,動作略微停頓,轉頭望向一旁的陳平安。
陳平安說道:“吃飯當然要付錢,不能變著法子賴賬。崔東山怎么樣,我管不著,但是你李槐是齊先生的弟子……”
李槐立即雙手放在身后,緊緊貼住屁股,對著白衣少年搖頭道:“唉,還是算了吧?!?
陳平安繼續(xù)道:“李槐,我話還沒說完,但是蟲銀可以收起來,人家好心好意送給你好東西,你先收下來再說。至于以后如何使用,那就以后再按照規(guī)矩來,”
李槐眼睛一亮,一把搶過白衣少年手中的銀錠,就要往自己懷里塞,想了想,趕緊轉過身,背對眾人,打開小書箱,把銀錠往里邊一丟。
少年崔瀺悻悻然收回手,無奈道:“真是常年打鷹,給鷹啄了眼?!?
于祿已經(jīng)買來一只做工精良的黃楊木香筒,裝了滿滿一筒香枝,足夠眾人多次入廟燒香了。
除了謝謝要照看路旁的馬車,其余一行人走入城隍廟,各自敬完香后,看到主殿一副楹聯(lián)。
臨死去只落得孑然一身,赴陰司始問子孫安在;到頭來徒留下千古罵名,來地府方知萬事皆休。
城隍爺居中高位,兩側有下轄佐吏,依次排開,聲勢浩大,僅是擁有將軍頭銜的泥塑神像,就多達八尊,分別是陰陽司、速報司、注壽司在內的八司主官。少年崔瀺還說寶瓶洲最高規(guī)格的城隍廟,也就止步于此了,但是天底下最大的某座城隍閣,擁有二十四司之多,就連檢簿司、驅疫司和學政司都有,幾乎可以媲美一座小國的朝堂。
林守一看得津津有味,李寶瓶倒是興致不高,李槐膽子最小,就只敢緊緊跟在陳平安身邊。
仔細看過了主殿內墻上的著名壁畫十八層地獄,讓人覺得不虛此行,之后走出主殿,后殿是一座類似縣衙判案的大堂,城隍爺端坐于大案之后,左右站立有文武判官,堂外楹聯(lián)卻只有一半,“心誠則靈,無需你磕頭,速速退去”,下聯(lián)卻空白一片。
李寶瓶這下子來了興趣,開始自己瞎琢磨下聯(lián)內容,可是怎么都不滿意,皺著眉頭,不愿認輸。
少年崔瀺和于祿也都站在空白楹聯(lián)下方。
陳平安則帶著林守一和李槐,在門口向大堂內張望,里邊有泥塑像匍匐磕頭,有塑像披戴枷鎖,有塑像則低頭下跪。
有一位并未攜帶家眷的青衫老者,看到李寶瓶這一伙人醒目的綠竹書箱,會心一笑,來到少年崔瀺附近,一起仰頭望向空白楹聯(lián),笑問道:“諸位小夫子,可曾想到好的下聯(lián)?”
崔瀺置若罔聞。
李寶瓶一旦認真想事情,就會專心致志,是真的沒聽到。
唯獨于祿微笑答道:“想到一些,但自己都不滿意,實在是太過狗尾續(xù)貂,就不跟老先生獻丑了?!?
老人爽朗大笑,抬手指了指楹聯(lián),“關于這對聯(lián),郡城一直流傳著一條不成文規(guī)矩,無論是人是鬼,是精魅還是鬼怪,只要誰能夠寫出一副服眾的下聯(lián),就可以成為這座老城隍的貴客。”
于祿疑惑問道:“老先生,如何才算服眾呢?”
少年崔瀺懶洋洋道:“捫心自問。”
李寶瓶剛好想好一茬問題,打死一頭思緒上的攔路虎,湊巧聽到一問一答后,小姑娘便下意識補充道:“夜深人靜,良知清明,捫心自問,脫口而出?!?
白發(fā)蒼蒼的青衫老者緩緩點頭。
雖然紅棉襖小姑娘最終沒能想出合適的下聯(lián),但是那位老人仍是執(zhí)意要將他們一路送出城隍廟,站在門檻內,向眾人微笑告別。
離開這座古老城隍廟后,陳平安向人詢問那座客棧的所在,結果人人茫然不知,好像郡城根本就不存在這個地方,只得望向白衣少年。
少年崔瀺笑問道:“不然還是算了?我也是聽到些小道消息,未必當真。再說了,真要沒這么吃金吞銀的地方,你都不用跟我借錢了。”
陳平安看了眼林守一,后者一頭霧水,陳平安執(zhí)著道:“你們先慢慢逛逛集市,我再問問看?!?
背著背簍的草鞋少年,獨自快步小跑向前,在隊伍遠方,問過一人又一人。
少年崔瀺走向馬車,神色隱隱不悅,忍不住腹誹,你陳平安哪怕背著一座金山銀山,可這是花錢如流水的勾當,最后還是給別人作嫁衣裳,至于如此殷勤嗎?
白衣少年彎腰掀起車簾子的時候,轉頭看了眼蒙在鼓里的林守一,眼神陰郁的少年,在這一刻,突然有些嫉妒。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