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撥客人,可不是賣他一個糟老頭子的面子,而是賣姚家一個面子而已,而八萬姚家鐵騎和征南大將軍的面子,不過是從五桌人變成了三桌人,就這么點大。至于為何不驅逐二樓客人,是其中有位年輕扈從隨口提了一句,說是人多一些,人氣更足,喝酒熱鬧。然后那名不可一世的蟒衣宦官便笑著答應下來。
那名身披銀色甲胄的武將望向婦人那邊,吩咐道:“先上青梅酒,飯菜趕緊跟上?!?
駝背老人掀開簾子,去灶房忙碌。
小瘸子開始往三張桌子送酒。
客棧一樓,氣氛凝重。
幾乎只有倒酒的聲音。
突然有人舉起手,跟婦人打招呼,笑道:“老板娘,勞煩你親自給兄弟們倒碗酒,聽說青梅酒是你祖?zhèn)鞯姆ㄗ樱赡阌H手釀造,當然要親自倒酒才行?!?
這一桌扈從,有了年輕人起頭,頓時沒了顧忌,哄然大笑。
婦人拿起一壇青梅酒,笑著就要過去倒酒。
只是不知為何,婦人身體緊繃,開客棧這么多年,江湖上的三教九流都見過了,便是山上神仙練氣士,都見了不少,可當她與那個年輕扈從對視的時候,竟然有些畏懼,好像凡夫俗子撞了邪,黑夜遇鬼,從內(nèi)心深處,泛起一股無力感。
青衫客突然一把拉住婦人,高聲笑道:“九娘今天身體不適,我這個賬房先生,來給貴客們倒酒,行不行?”
那個年輕扈從像是聽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話,環(huán)顧四周,“兄弟們,你們說行不行?”
皆說不行。
年輕扈從這才望向青衫書生,“不行,怎么辦?不然還是讓老板娘親自倒酒?倒個酒而已,又不用你的九娘陪咱們?nèi)旒总婃?zhèn),對吧?”
身穿大紅蟒衣的宦官置若罔聞。
頭戴高冠的老仙師則微微一笑。
少女姚嶺之打開門,臉色鐵青道:“不行!”
年輕扈從站起身,顯得有些鶴立雞群了。
他抬起頭,笑問道:“為何?”
少女只是與此人對視,便有些內(nèi)心惴惴,下意識按住刀柄,口不擇道:“這里是姚家的地盤!”
姚嶺之并不知道,在她握住刀柄的剎那之間,一樓在座所有扈從就都生出了殺意。
那名坐在蟒袍宦官和高冠仙師旁邊的銀甲武將,更是殺氣騰騰。
年輕扈從始終伸長脖子望向二樓,卻好像將一樓所有動靜看在眼里,伸出一手,輕輕下壓,示意所有人不要輕舉妄動,然后微笑道:“可是整個大泉王朝,都是我家的地盤啊。怎么辦?難道你們姚家要造反?”
婦人拎著酒壇,走出柜臺,先對少女沉聲道:“嶺之,退回房間去!”
然后對那個年輕扈從施了一個萬福,“九娘這就給公子倒酒?!?
年輕扈從嘴角翹起,死死盯住婦人的那張臉龐,指了指二樓那邊的少女,“你們母女一起來吧,如何?”
婦人臉色慘白。
二樓有房間打開,走出一個白袍年輕人,“我覺得不如何?!?
年輕扈從轉過頭,望向那人,眼神玩味道:“哦?你算哪根蔥?”
這一次是一樓有人幫著陳平安回答了,“你又算哪根蔥?”
是那個姓鐘的落魄書生。
年輕扈從哀嘆一聲,“得嘞,今晚上一個一個跟我過不去,不愿意趕走客人的客棧,不愿意倒酒的老板娘,口出狂的姚家少女,穿了白袍子就以為自己是劍仙的外鄉(xiāng)人,穿了青衫就覺得自己是儒家圣賢的讀書人……”
他突然望向婦人,又看了眼樓上少女,笑道:“沒關系,你倆今晚,可以嘗試著救一救姚家。如果我心情好了,說不定可以幫著把姚家拉出火坑。”
婦人深呼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轉頭對那落魄書生說道:“鐘魁,此事與你無關,我也知道你會一些本事,所以接下來你能走就走,別管我們了?!?
然后她抬頭望向陳平安,正要說話。
陳平安笑問道:“老板娘,先前有句話怎么說來著?”
婦人有些疑惑,一時間沉默不語。
陳平安自自語道:“人間路窄酒杯寬?!?
路窄,所以會遇到與那片槐葉有關的姚家人。
路窄,所以也會遇到這些,恨不得其他人都走死路上的家伙。
可是沒關系,這兒的青梅酒好喝。
陳平安輕聲道:“今天要麻煩四位了?!?
眾目睽睽之下,二樓這白衣年輕人身后的那間屋子,走出四人。
南苑國開國皇帝率先走出,板著臉道:“無需客氣?!?
武瘋子朱斂隨后彎腰走出,站在陳平安另外一邊,雙手負后,笑呵呵道:“少爺這話多余了?!?
一位背負“癡心”長劍的絕色女子,站在魏羨身旁,正是藕花福地的女子劍仙隋右邊,容顏清冷道:“謝過公子借劍?!?
最后是身材魁梧的魔教開山之祖,盧白象,雙手拄刀站在朱斂身側,微笑道:“主公,這刀不錯,停雪,名字也好?!?
最后的最后,一個柔柔弱弱的聲音響起,“爹,我呢?”
陳平安有些無奈,說道:“回屋子讀書!”
枯瘦小女孩哦了一聲,輕輕關上門后,大嗓門讀書,書上那些圣賢道理,給她讀得震天響。
一樓書生聽著二樓書聲。
二樓除了書聲之外,還有陳平安,魏羨,朱斂,隋右邊,盧白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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