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古齊善是京城的小霸王,平日欺鄰霸市不受百姓待見,這一路被扭成麻花狀壓至大理寺可堪為奇景,得到消息的百姓把官道擠得水泄不通,叫好拍手者此起彼伏,大理寺的衙差幾時受過百姓如此夸贊,個個挺直了背長刀緊握,全然不復平日當差的懶散,威武之氣立現(xiàn)。
吳沖遠遠端詳著前面駿馬之上昂首開道的女子,微微感慨,朝廷太過厚待當年開國的功臣,這些氏族子孫仗勢橫行,累得百姓苦不堪。無論此事結(jié)局如何,這滿城百姓的民心,任安樂是得定了。
臨近大理寺,只聽得一陣喧嘩之聲,任安樂遠遠瞧見衣冠尚不太整的裴沾吹胡子瞪眼站在大理寺府衙前,和面色沉默的黃浦對峙。
她微一瞇眼,握住韁繩,向后看去:“吳統(tǒng)領,你是府衙統(tǒng)領,裴大人和大理寺令牌,你聽哪一個?”
吳沖早就看見了府衙前的景況,微微明了,早前任安樂調(diào)遣他憑的是大理寺卿令牌,他沉默片刻道:“大人,吳沖受天恩,領皇命。”
皇帝之命便是徹查此事,下之意是愿意偏幫她了,看來裴沾平日里的名聲做派幫了她一個大忙,任安樂滿意頓首,笑道:“放心,吳統(tǒng)領,我任安樂素不為難他人,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擔!”
說完,一揮韁繩,朝府衙前奔去。
“黃浦,你嫌命長久了不成,居然敢把尚書公子拿到大理寺來!”裴沾壓低聲音咆哮,氣急之下,竟直呼其名。
若不是一清早左相遣人秘密入府告訴于他,他恐怕到現(xiàn)在還被瞞在鼓里,戶部尚書是左相心腹乃眾所周知之事,這頭倔牛,以前就該尋個借口將他趕走!
“大人,吳越昨晚已經(jīng)招供,泄露考題的是杜庭松,他有可能是舞弊案主使,怎能不過堂受審?”黃浦神色冷沉,擲地有聲,雖問詢一夜,卻精神奕奕。
“李崇恩已經(jīng)畏罪自盡,你惹出這么多事來……”裴沾面色難看,突然看向黃浦,眼底帶了陰沉:“黃大人莫不是想坐一坐本官的位子,這才想著法子爭風頭!”
“大人,卑職只想查明會試舞弊案,絕無此心?!秉S浦拱手,神色沉穩(wěn)。
“裴大人,本官也相信黃大人一心為公,定無私心?!?
馬蹄聲驟響,兩人回頭,見任安樂縱馬而來,停在府衙前。
裴沾剛想呵斥,越過任安樂見街道盡頭浩浩蕩蕩的人馬,古齊善謾罵之聲依稀可聞,覺得不對勁,怒道:“任大人,這又是怎么回事!”
“吳越不止招供杜庭松乃泄露考題之人,他也曾將考題謄寫了一份給忠義侯府的小侯爺,既然有了證據(jù),自然是要請小侯爺過堂一問?!比伟矘窂鸟R上躍下,道。
忠義侯府的小侯爺,古寬的嫡子?裴沾只覺一道驚雷劈下,氣血倒流,他哆哆嗦嗦指向任安樂,突然明白過來,滿是憤怒:“任安樂,你昨日對本官服軟是為了本官的令牌!”
若是沒有令牌,大理寺的衙差怎么敢把忠義侯府的小侯爺給綁回來?
任安樂不語,只是朝府衙石階上走來。
裴沾到底非常人,眼神一轉(zhuǎn)沉下聲,語帶警告:“任大人,本官給你提個醒,不要跟著別人胡鬧,現(xiàn)在把小侯爺送回忠義侯府去,本官擔保侯爺定會前事不計?!?
無聲沉默間,黃浦眉角微皺,看著走近的任安樂捏了一把汗。
“裴大人?!比伟矘仿邘撞?,行到大理寺府衙前,步履沉然,她沉眼,神態(tài)說不盡的灑脫:“你難道忘了我任安樂是什么出身?”
裴沾怔然。任安樂低頭,身子往前傾,一字一句開口:“我任安樂這條命是從疆場的死人堆里撈出來的,你覺得我還會怕死不成?”
落在耳邊的話仿若攜著萬千軍馬咆哮而過的煞氣,裴沾被驚得倒退一步,望著嘴角噙笑眼神沉冷的任安樂,倒吸口涼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話語間,吳沖已領著衙差和被綁住的古齊善到了石階下,他們身后浩浩蕩蕩的百姓似是感覺到了府衙前的窒息氛圍,俱都沉默下來。
“裴大人,還不快讓這些人放了我!”古齊善抓住機會,大聲吼叫。
裴沾急忙下令道:“吳沖,這是一場誤會,此案和小侯爺沒有干系,還不快把小侯爺送回侯府?!?
“裴大人,剛才聚賢樓里吳統(tǒng)領明明說舞弊案和古齊善有關,現(xiàn)在怎么又反口了!”
人群中,不知何時起,剛才在聚賢樓的考生竟全都聚集在大理寺外,聽到裴沾要釋放古齊善,站出來大聲質(zhì)疑。
裴沾瞧出這些士子的身份,神情一變,朝吳沖瞪了一眼,忙安撫道:“諸位,此乃傳,本府已查出舞弊案主使為內(nèi)閣大學士李崇恩和吳越,與其他人無關……”
“大人!”黃浦走上前,打斷裴沾的話,望著府衙下的考生,朗聲道:“此案還未查明,昨夜吳越招認,他的考題來自戶部尚書之子杜庭松。”他回轉(zhuǎn)身,朝裴沾拱手道:“還請大人升堂,嚴審此案?!?
裴沾在大理寺,他自然不能再越俎代庖。
府衙下頓時嘩然,百姓議論紛紛。
裴沾臉色極是難看,他回轉(zhuǎn)頭,低聲怒道:“黃浦,你竟然敢逼本官!李崇恩已經(jīng)留下遺書認罪,如今你不過憑著吳越一面之詞,若本官堅持不升堂,你能奈我何?”
裴沾也是被氣糊涂了,他為官幾十載,憑著長袖善舞的手段在朝堂混得風生水起,哪里想過有一日會被比他位卑的黃浦和一群尚是白身的學子逼至如此地步。
“若是大人不升堂……”黃浦后退一步,脫下官帽:“那卑職就逾越了?!?
任安樂瞇眼,裴沾神情一變,驚在原地。
黃浦驟然轉(zhuǎn)身,從袖中拿出一本奏折,將奏折緩緩翻開,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朗聲道:“諸位,大理寺掌京師刑獄,絕不會出現(xiàn)冤假錯案,黃浦會入青龍閣奏請圣上,給大家一個公平的審理?!?
陽光折射下,薄薄的奏折翻開,一個個名字端正的置于其上,仔細一看,竟是大理寺上下官員的名諱和印鑒。
此時,府衙上下頓時噤聲,唯有一陣吸氣聲響起。
大靖立國之初,□□未免權(quán)貴朝官欺上瞞下,百姓冤屈不得伸,在皇宮前的青龍閣上立下一口青龍巨鐘,百姓和下級官員皆可越級敲鐘將不平之事上奏天聽。
只是青龍鐘不可輕易敲響,尋常百姓若要敲鐘需先得經(jīng)受三十大板以明志,而下級官員…則要以頂上花翎為保,若所奏有誤,則被貶為庶民,永不錄用為官。
想不到,大理寺滿府官員的名諱,竟都在這奏折之上。
“裴大人,我們皆愿遵從黃大人的意愿。”
大理寺府衙內(nèi)走出一眾官員,皆將官帽置于手中,神情肅穆。
裴沾臉色慘白,哆嗦著手說不出話來,他比誰都清楚,若真的以大理寺所有官員的名義叩響青龍鐘,他的仕途算是走到盡頭了。
黃浦收起奏折,行到任安樂身旁,拱手:“任大人,瑜安把大理寺交給你了?!?
任安樂抬首,目光灼灼:“黃大人為何會相信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