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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既然嘉寧帝愿將此事作罷,眾人自是忙不迭的遞梯子轉(zhuǎn)移了話題。

只是如此重事,卻絲毫不見帝王發(fā)怒,眾臣不由得對太子和任安樂圣眷之濃暗自感慨起來。

宴席重歸喧囂,但終歸不復(fù)剛才,是以當嘉寧帝借不勝酒力離席后,眾人只多留了片刻便散席了。

由始至終,有心人都可觀出,太子和任安樂神情始終淡淡,就如這賜婚之事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般。

從皇宮出來,一路回了任府,任安樂未片句,苑書在殿外聽得宮人碎嘴,在浴室替任安樂解衣時,終是忍不住安慰了一句:“小姐,太子殿下雖說先拒婚,可畢竟為小姐說了不少好話,您別往心里去。”

任安樂回過神,見苑書張大眼一副擔憂的模樣,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一個側(cè)室的位份,難道你家小姐我會稀罕不成?

苑書見任安樂未受半點打擊,仍然神采飛揚,這才放下心來,立刻便成了張牙舞爪的螃蟹,哼道:“陛下也慣會欺負咱們,明知道咱們?nèi)刖┦菫樘渝?,居然還給小姐賜了個側(cè)妃位,真不實誠!小姐你別擔心,明日我和長青替你尋尋京城的好兒郎”

任安樂揉眉,進入浴池,實在嫌棄苑書聒噪,讓苑琴把她給轟了出去。

“小姐,您一早便猜到太子會拒婚?”苑琴點上熏香,聲音輕柔。

任安樂閉眼,水花濺在頸間,她勾唇,“韓燁的確聰明,他在讓施諍將我之功呈于嘉寧帝時,便猜到了嘉寧帝會賜婚,所以才會在蒼山說出那番話,讓我知難而退?!?

“小姐,我不太明白,陛下正當盛年,您如今掌管京城護衛(wèi),他怎會放心讓您嫁入東宮,若您和太子連成一氣,必對皇權(quán)不穩(wěn)?!?

“苑琴,想想近月京城的傳聞?”

苑琴微一思索,漸漸明白過來,“小姐,朝中傳出陛下召回安寧公主和施少將軍,有意讓九皇子入西北掌控軍權(quán)。難道陛下今日賜婚是為了安撫太子?”

“不錯,沐王被廢,五皇子醉心佛法,他如今只能扶持九皇子來分薄太子的威勢?!比伟矘伏c頭,“只是他沒想到我和韓燁會同時拒絕,如今賜婚不成,陛下恐要傷神了,安撫功在社稷的儲君,可難以輕易為之?!?

“皇家權(quán)勢最是麻煩,讓他們自己煩去。”

苑琴埋怨一句,苑書的聲音自屏風外傳來:“小姐,長青說秦叔從晉南運了兩株金焱花過來。”

苑琴神色微微一動,朗聲道:“苑書,你先搬到院子里去?!?

苑書嘟囔了一句老是使喚我便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苑琴小心的替任安樂解開長發(fā),“小姐,金焱花粉快用完了,秦叔送來的正是時候。”

任安樂恩了一聲,并未語。

苑琴見她眉宇微皺,知她心頭不快,嘆了口氣,“普通顏料制成的面具終究太過粗糙,若遇上內(nèi)功高深之人,或許會被看出端倪,秦叔遠走邊疆數(shù)年才在北秦皇宮偷了幾株金焱花回來,小姐,我知道您不愿意帶上面具,可是”

世間唯有金焱花粉制成的面具毫無破綻,如真人皮膚一般無二,但卻需三月一換,未免他們行差步錯,秦叔才會將金焱花這種異域之物送入京城。

“苑琴,我知道你們?yōu)槲易隽硕嗌佟!比伟矘反寡郏粗杏〕龅拿嫒?,平凡普通,卻是她看了十年的模樣。

“帝梓元十年前就死了,我如今只是任安樂。”

“我去取下花粉制成面具?!痹非傺劭粑?,轉(zhuǎn)頭退了出去。

任安樂閉眼,長長嘆息一聲,整個人沉入浴池之中。

半個時辰后,苑琴叩門而進,看著浴室內(nèi)的光景,頓在了原地。

屏風上掛著的衣袍被取走,水面上飄著一副薄薄的面具,浴池里早已空無一人。

永寧街位于皇城最繁華的地帶,卻十來年沒人敢提這地兒的名字,到如今連走過的人都極少。

街道盡頭,有一座古老的大宅,雖然宅子猶若遲暮的老者,但府門前掛著的靖安侯府牌匾卻滄韌如昔。

這晚,皇宮內(nèi)駛出一輛馬車直直停在街道盡頭斑駁生銹的大門之前,韓燁抱著一壇酒,從馬車內(nèi)走下,他讓侍衛(wèi)離去,獨自走上石階推開大門,尖銳的聲音落入耳里,他抿住唇,一步步朝里走去。

十年前華貴的侯府只剩下沾滿青苔的石階,老朽的古木,敗落的大堂,凋零的花園。每邁進一步,韓燁眸色便更深幾分。

他很有些年沒有進過靖安侯府了,睹物思人,這座太祖賜下的宅子,承載了帝家的榮華,也見證了帝家的敗落。

韓燁停在一處樓閣前,門前糊著一張發(fā)黃的宣紙,上面寫著歸元閣幾個大字,尚顯稚嫩,卻筆鋒銳氣。他頓住腳,慢慢走近幾步,坐在回廊前的石階上,不顧塵土沾了他冠服滿身。

這里是帝府的書房,他看著歸元閣,神情追憶。當年父皇經(jīng)常微服來和靖安侯下棋,他便只能和同齡的帝梓元玩鬧。

“帝家丫頭,你府里真寒酸,書房連個名字都沒有?!蹦菚r候,嘉寧帝盛寵帝梓元,他總是忍不住逗弄那個白白嫩嫩的小女娃。

他記得很清晰,才七歲的帝梓元抱著古書坐在回廊上,連眼皮子都懶得抬,只是邁著小短腿從書房里拿出一張宣紙,正兒八經(jīng)寫了歸元閣幾個字就要貼在門上,奈何實在太矮,只得又委委屈屈跑進書房,搬了一張板凳出來。

他瞧著有趣,站在一旁看熱鬧,哪知他眼皮子一眨,小女娃腿一軟便從凳子上摔了下來,腳腕磨了一大塊皮,鮮血直流,他看得直心疼,抱著小姑娘就要安慰,哪知一抬眼只看到她嘴扁著,眼淚直打轉(zhuǎn),就是不肯哭出來。

“你呀,就是太倔,一個孩子,哭一聲又能如何?”韓燁撕開酒壇上的封條,灌了一口,望著那發(fā)黃的字跡,小聲埋怨。

聲止,韓燁苦笑,他怎會不知道她倔強,若是不倔強,帝家出事后,她在帝北城傷成了那個模樣,也不會拼死拒絕他救治,只是跪在帝家宗祠前,一步也不肯挪開。

夜風拂來,吹散了落在地上的枯葉,韓燁看著歸元閣,嘴唇輕動。

“梓元,對不起,我差一點就對別人動了心,對不起,對不起”

他靠在橫欄上,閉著眼,長發(fā)被卷起,極低的聲音散在風中,微不可聞。

皇城乾元殿寢宮,嘉寧帝解衣正欲就寢,見趙福匆匆走進來,漫不經(jīng)心問:“太子回東宮了?”

趙福沉默,片刻后才低聲回:“陛下,殿下他抱著一壇酒去了靖安侯府?!?

嘉寧帝解衣的手一頓,行到窗前,滿室清輝,良久之后,寢殿里終于傳來極深一聲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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