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轱轆轉(zhuǎn)著的聲音嘈雜落耳,不時有歡欣喜悅的請安聲此起彼伏,遠(yuǎn)不是這大半個月來她習(xí)慣了的安靜祥和,任安樂眼閉著,被擾了好眠,忍無可忍胡亂摸了個東西扔出窗外。
“韓燁,給本將軍安靜點(diǎn)兒,走遠(yuǎn)點(diǎn)拾柴火!”
這一聲霸氣十足,正常行走的隊伍陡然停滯下來,護(hù)衛(wèi)著太子御攆的禁衛(wèi)軍目瞪口呆的望著地面上摔得清脆響、打著旋的御供景窯紅瓷盞,一時無措。
就算里面躺著的那個是上將軍,這話怕也太過驚世駭俗了!
半晌,御攆車架上露出個腦袋,正是禁衛(wèi)軍副統(tǒng)領(lǐng)張云,他朝四周的將士看了一眼,輕輕咳嗽一聲,“殿下有旨,眾人噤聲,慢行上路?!闭f完腦袋便縮了回去,安心做他的馬夫。
眾將面面相覷,對視一眼后收緊嘴,提馬前行,連呼吸聲也給緩了下來。
不少將士雖肅穆端嚴(yán),卻總?cè)滩蛔〕R車?yán)锿渡蠋籽?,心底偶爾感慨一句?
做上將軍能做到這般地步,任安樂還真是開了云夏君臣之別的先河!
馬車?yán)铮n燁看著如來時一般睡得昏天暗地的女子,就著孤零零剩下的一小杯參茶,垂眼翻書,藏起眼底的無奈。
他背著她在谷里走了一整夜,那三個倒霉的也跟著站了半宿,清早他喚醒任安樂時,她只是垂著腦袋掀開眼皮子看了他們一眼,回了聲哦,然后又接著睡過去了。
任安樂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豁達(dá)坦蕩也是最沒心沒肺的姑娘。誰對她上了心,輸?shù)牟皇且粫r,是一世。
黃昏之時,許是嘎吱的聲音實(shí)在刺耳,任安樂不情不愿睜開眼,抱著被子盤腿起身,對著豐神俊朗一身貴氣的韓燁瞅了半晌,一出聲,嗓音有些干澀:“我們出谷了?”
韓燁挑了挑眉,還未答,守在外面的苑書聽得聲音,風(fēng)風(fēng)火火掀開簾子,眼底含著兩包淚,聲若銅鑼,“哎呦喂我的小姐,您可算是醒了。您上山時是怎么答應(yīng)我的,您要是死了,咱們一大家子可要靠誰去啊,這馬上就要入冬了,咱們?nèi)舷逻B件棉襖都還沒買上”
苑書嚎嗓子的功力精進(jìn)了不止一點(diǎn)半點(diǎn),倍兒清脆,一時間車隊前后百米聽得那叫一個清楚明白。禁衛(wèi)軍將士面色古怪,臉漲得通紅,若不是怕壞了殿下的旨意,恐早就笑破喉嚨了。歸西抱著一把劍隨在最后頭,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些丟臉,干脆捂住了耳朵。
馬車?yán)?,熱鬧了一陣后是詭異的安靜。任安樂施施然裹著纖薄的棉襖坐在角落,托著下巴,待苑書嚎完了,才不慌不忙懶洋洋道:“苑書,我還沒死,你這是嚎喪呢?”
苑書被噎了個慘不忍睹,頓時委屈起來,一臉悲憤,“小姐,您的功夫”
一直垂首看書的韓燁突然抬頭,朝苑書輕飄飄看了一眼,可憐的姑娘被嚇得一哆嗦,忙捂住嘴,小媳婦一樣退了出去。
“再過一日便是京城,我讓趙擎先回京稟告,入京后你便回將軍府休息,過幾日再上朝聽政,至于五城兵馬司之位待你的傷好了,我再向父皇請旨。”韓燁略顯平淡的聲音傳來。
這是要暫時解她的兵權(quán)?任安樂眼底有幾分玩味,哦了一聲,道:“殿下思慮周到,這樣也好?!?
隨即馬車內(nèi)歸于平靜,半晌,韓燁都未再聽到任安樂任何的只片語,他有些好奇,抬首,微微一怔。
一臉淡漠的女子倚在窗邊,眉眼冷冽,落日的余暉印在她身上,像是籠罩了一層看不見的薄霧一般。
韓燁拿著書的手漸漸握緊,眼底微黯,只是到底,一句辯白的話也未再。
深宮寢殿內(nèi),睡得不安穩(wěn)的嘉寧帝聽到門外趙福的呼聲,猛地驚醒,沉聲道,“進(jìn)來?!?
趙福小心推開殿門,躬身走進(jìn),手里握著密報,一臉喜氣,“陛下,太子殿下找到了,殿下的貼身侍衛(wèi)趙擎剛剛從化緣山趕回來,給陛下帶了殿下的親筆信”
趙福話還未完,嘉寧帝已從床榻上光著腳走下來,氣勢十足地奪了老太監(jiān)手中的密信,展開來看。
寥寥數(shù)筆,簡單干脆,是那個混小子的筆跡。年近不惑的老皇帝長長舒了口氣,素來剛硬健朗的身子一時竟有些發(fā)軟,朝床邊踉蹌了兩步。
趙福急忙上前去扶,被嘉寧帝躲開,“無事?!彼似ⅲ謴?fù)了幾分精神,朝趙福一揮手道:“趙福,去左相府,把姜瑜給朕傳進(jìn)宮來。”
趙福一怔,不由問:“陛下,現(xiàn)在?”
嘉寧帝聲音淡淡,“朕還嫌遲了,朕想問問他,是不是富貴日子過久了,便忘了姜家的尊榮是誰給的?”
嘉寧帝聲冷如冰,夾著滿滿的陰沉怒意,趙福生生打了個寒顫,急急領(lǐng)命退了出去。
左相府后院,姜瑜一身儒袍立在庭院里,向來肅穆端嚴(yán)的面容隱有疲態(tài),因著已入深夜,寒氣頗重,年邁的身子扛不住,重重咳嗽了幾聲。
一旁的老管家急在眼里,走上前,“老爺,夜深了,您還是早些休息吧?!?
左相擺手,聲音暗啞,“化緣山可有消息了?”
老管家搖頭,回:“沒有,青龍、白虎和帶去的人手一個都沒有回來,我差人去大理寺打探,如老爺所料,前些時日死在京城外的果然是青城老祖?!?
“若是青城老祖還在,青城派何至于絕了脈,斷了根?!?
“老爺,聽說凈玄大師已入了死關(guān),那青城老祖已是宗師,世上還有人能取了他的性命?”
左相負(fù)于身后的手動了動,眼一瞇,沒回答,只淡淡道:“太子之事陛下瞞到如今,想必是其生死不知,對我們而倒也不算太壞”
話音未落,院外有小廝輕喚:“老爺,宮里來人了?!?
左相額角不自覺一抽,老管家憂心忡忡,急道:“老爺!”
這么晚了傳老爺入宮,陛下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念及當(dāng)今圣上的手段,他生生打了個寒顫。
“無事,不必驚慌,守好家門?!弊笙喾愿懒艘痪洌瑩]了揮袖擺朝院子外走去。
相府門外,他看著馬車?yán)镎笪W拇罂偣苴w福,平靜的眼底終于裂出縫隙來。
“相爺,您坐穩(wěn)了,陛下在宮里等著您呢?!?
伴著這么一句莫測難辨的話,馬車匆匆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