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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但世上卻并非無作證之人,陛下”鐘海抬首,眼眶通紅,“如陛下所,此事已過十年,青南山上唯剩白骨,可即便尸骨衣袍盡化,那白骨之上屬于青南城將營的精鐵箭矢卻不會消失。只要陛下肯掘開山下埋骨之處,帝家軍之死必可大白于天下!”

此一出,滿殿靜默。掘開青南山下的巨坑!誰都沒有想到鐘海會說出這么一個方法來。

可他說的沒錯。十年歲月,山移水改,當(dāng)年背負(fù)罵名埋在青南山下的八萬白骨,是如今這樁鐵案唯一的證據(jù)。

世事難料,大抵便是如此!

天理昭昭,恐怕更是如此!

任安樂面上拂過些許動容,她望了鐘海一眼,眼底情緒復(fù)雜,攥進(jìn)掌心的手緩緩松開。鐘海是所有計劃中的意外,數(shù)月前鐘家慘事發(fā)生后,傳到了徹查西北的苑琴耳里,苑琴循跡一點點查下去,竟然偶然查出鐘海參與了當(dāng)年青南山一役。任安樂從始至終也只是想讓鐘海尋個時機(jī)將此事提出,她比誰都清楚,鐘海一個人根本不能證明帝家的冤屈,可他今日做的已經(jīng)足夠了。

那場戰(zhàn)役中的青南城將士有何罪?鐘海又有何罪?他若不是為了替帝家軍收殮尸骨,根本不會知道那一萬人出現(xiàn)在青南山的真相,也不會受十年譴責(zé),余生不得安寧。

他只會喜滋滋的拿著那二十個銅板,認(rèn)為自己是滅了北秦鐵騎的英雄。

眾臣望著鐘海,面面相覷。沒有人可以斥責(zé)他荒唐,左相亦是神情錯愕,立在大殿上無以對。他能以三寸之舌對付文人官,卻無法應(yīng)對這般從疆場上走下的只認(rèn)死理的武士。

到此時,無論嘉寧帝會不會允鐘海所請派人入青南山掘開山坑,都沒有一個人再懷疑鐘海今日在殿上所的真假。

幾乎是同時,所有人都抬首朝御座看去。他們不止是韓家皇室的朝臣,也是大靖萬民的朝臣。朝堂之上的大部分臣子所在的世族,這二十載是大靖勛貴,但更多的都已傳世百年。

若在鐘海以如此之態(tài)將帝家之事掀開后,他們依然毫無動容,便不配立在朝堂之上。當(dāng)年韓氏創(chuàng)天下不假,可這江山有一半,是帝家相讓的。

此一事實,幸好不過二十年。當(dāng)年一同打江山的世族,尚存大半。

他們明白,大靖的朝堂,怕是從今日起,要不得安寧了。

帝家軍的覆滅牽連著整個帝家傾頹的真相,即便是君臨天下的嘉寧帝,也無法不給朝堂、百姓、帝家還有那冤死的八萬將士一個交代!

朝官世族,勛貴諸侯,真正凝聚江山的便是這些力量,如今十之**盡在這金鑾殿上。用好了,便是手中利劍,一旦為別人所有,便是傷己的利刃。這些人若同心協(xié)力要求個真相和明白,于嘉寧帝而,是場災(zāi)難,譬如現(xiàn)在。

所以,嘉寧帝開口了:“鐘海所,眾卿都聽見了?”

眾臣齊聲稱是。

“朕也聽見了?!奔螌幍蹚挠险酒穑袂槊C然,望著滿殿大臣,聲音沉重,“帝家軍亦是朕的子民,朕會諭令青南城守軍,掘開青南山下大坑,問審忠義侯,找出當(dāng)年八萬將士慘死青南山的真相。鐘海在此事查清前,禁于大理寺,不得離京?!?

“帝家軍有無叛國朕尚不知,但若這八萬將士如鐘海所,亡于我大靖軍隊之手,朕必會嚴(yán)懲當(dāng)年做下如此殘暴之行的人,給眾卿和天下百姓一個交代!”

“吾皇圣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圣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殿之上,朝臣皆大禮參拜,無論嘉寧帝此是否發(fā)自肺腑,但天子一諾,便是九鼎之。

“退朝!”

趙福尖銳的聲音響起,皇鐘之聲傳進(jìn)大殿。待眾臣起身之時,御座上已沒了人影。

即便天子退了朝,但殿內(nèi)仍是一片默然,連一絲絲兒的聲音也沒發(fā)出來,眾臣除了對望還是對望。這幾乎是個罕見的景象,但這般情形下,倒也符合氛圍。

只有在不經(jīng)意望見殿上仍沉默立著的太子爺時,眾人這才驟然想起一件早忘了的大事。今日陛下好像似乎大概是要為太子殿下和帝家女賜婚的吧!

此事一被想起,朝臣就不淡定了。都不知道是該可憐太子好,還是該恭喜他好。盼了十來年的媳婦兒,就差臨門一腳了,還是撲騰個空??善奂臆姷氖氯魧賹崳奂一蛟S能洗清謀逆的罪名,帝梓元的身份會立刻提升數(shù)個階層。

但這絕不是嘉寧帝愿意見到的,到時陛下還想要這個兒媳婦除非他是想給自己找不痛快!

太子的婚事,真真應(yīng)了命運多舛這幾個字兒。

此時,只有大理寺卿尚還記得大殿上跪著的鐘海,他走到鐘海身旁,將他扶起。

“鐘將軍,陛下下了御旨,還請你跟本官同回大理寺?!秉S浦的聲音很是鄭重,對鐘海無半點輕待之意。

鐘海點頭,起身,跟在黃浦身后,高大魁梧的身軀如進(jìn)殿時一般堅挺筆直。他從始至終,都未朝任安樂的方向望過一眼。

這事再驚世駭俗意想不到,等在這也得不出結(jié)局,眾臣巴巴望了半晌,沉默而有秩序的出了大殿。

任安樂和韓燁幾乎是同時走出,他們在石階上立了半晌,一個朝宮門處走,一個朝內(nèi)宮里去,面容平靜,擦肩而過,無半點語。

韓燁行過回廊,然后陡然頓住腳步,他一點一點回轉(zhuǎn)身,看著石階下遠(yuǎn)遠(yuǎn)消失的絳紫身影,眼底翻騰的情緒猶若驚濤駭浪,到最后只剩下沉沉的死寂。

不用娶帝承恩,他不是應(yīng)該高興?梓元盡全力阻止這場賜婚,他不是應(yīng)該欣慰?

可是,帝梓元,我從未如此時一般覺得,縱使我窮盡一生,也無法站在你身旁。

所有的努力、堅持、愧疚、彌補(bǔ),甚至是和你經(jīng)歷的一切在這八萬條人命面前,都太輕,太可笑,太不值一提。

我曾想過你我之間最糟糕的不過是昨夜之景,如今才知是你仁慈了。

到今日才提醒我,韓家欠下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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