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寧帝頷首,微有自嘲,“朕沒料到根本不用帝盛天出手,只是一個帝梓元就把朕逼到了這種地步?!?
太后撫著額頭,盯著他,“說吧,這一切你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計劃的?哀家活不了多久了,你總得讓哀家死個明白?!?
嘉寧帝抬頭,沉默良久,緩緩道:“從十九年前知道帝盛天耗損真氣為先帝續(xù)命的那一刻起,朕便知道,這是老天給朕的機會。帝盛天不亡,帝家就不可能被摧毀。她為先帝續(xù)了三年命,一身真氣耗損干凈,非十來年之功不得恢復。但那時大靖不穩(wěn),諸王權(quán)大,朕還不能動她,也不能動帝家。三年之后帝盛天獨自一人入南海尋寶,這是唯一的一次機會,朕親自選了十名即將跨進宗師門檻的殺手遠赴南海,欲誅殺她于南?;膷u之上,只是朕沒想到”
嘉寧帝話語中隱有冷寒,“那十名武力超絕的殺手竟只有一個剩了半條命活著回京師,而且他帝盛天拼著自散功力的下場殺出一條血路后從萬丈懸崖上跳進了南海之中,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朕不能斷定帝盛天的生死,所以又等了三年,在仍然沒有帝盛天的消息后,才將她早已亡故的消息讓人秘密送進了慈安殿”
“是啊,所有的都謀劃好了,只等哀家知道帝盛天已死,鏟除帝家的時機已到就行了。”太后接口道。
“之后所有的一切就如母后所猜,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但是你還是對帝盛天的生死心存疑慮,怕她有一日會回來,所以你安排安寧成為了你最后的棋子,也讓哀家成為你最后的保命符?!?
嘉寧帝垂首,面容頹然,“朕沒想到,帝盛天散盡一身功力,落入萬丈懸崖后還能活著回來,不僅如此,她還成為了大宗師。母后,朕所有算計,在她面前,都成了一場笑話?!?
精心計劃十九年,到最后,還是讓帝家之事真相大白。
陪上了皇室聲譽,陪上了長女十年愁苦,賠上了太后的性命。到如今,帝盛天仍然還活著,靖安侯府重新崛起,晉南更是不知深淺,這和當年又有什么區(qū)別?
“皇兒,你已經(jīng)贏了?!碧笃鹕?,走下階臺,一步一步行到嘉寧帝面前,緩緩蹲下,素白的衣衫染了一地灰塵。
“帝盛天回來了,帝家的冤案昭雪了,可是你仍然是大靖的皇帝。仲遠,輸?shù)氖堑奂?,是帝盛天,是帝梓元,你贏了,哀家也贏了?!?
嘉寧帝抬首,望著近在咫尺的太后,怔住。
“帝盛天以為哀家這輩子最記掛最上心的是先帝,以為哀家滅了帝家也是為了先帝。都不是,哀家是為了你,為了你能君臨天下,做個人人敬仰的好皇帝。”太后拾起地上的密信,一點一點親手撕成碎片,扔進一旁的火爐里,瞬間便成了灰燼,“放心吧,從此以后,這世上再也沒人會知道真相?!?
“哀家沒有怪你,你父皇這一輩子都沒有把哀家放進心里去,哀家從進這座皇宮的第一天起,就是為了你能坐上皇位,好好的做天下霸主而活。哀家悲憤、怨苦你算計了哀家,可你是哀家的兒子,哀家的骨血。用哀家的命去換帝家一百多條命,八萬帝家軍,值了,去換我兒子安坐皇位,也值了?!?
“仲遠,好好保住韓家的天下,不要毀了你父皇留給你的江山,哀家去了底下,也能瞑目了?!?
“好了,該說的哀家都說完了,你走吧?!?
太后站起身,朝鳳椅上走去。
嘉寧帝跪在地上,不肯起來,“母后!”
“走吧,天就要亮了,哀家沒有時間了?!碧蟛辉倏此?,移過了頭。
嘉寧帝起身,一直望著鳳椅上端坐的太后,一步步倒退著出了慈安殿。
慈安殿的大門被重新關上,他猛地跪在地上。
“兒子叩謝母后生養(yǎng)之恩?!?
“兒子叩謝母后成全之恩?!?
“兒子拜別母后?!?
“兒子拜別母后?!?
青石板上顯出了血跡,但嘉寧帝一直未停,聲聲沉重如泣血。
他不想的,雖然一開始因為帝盛天,他為自己謀劃好了退路,可是他一直以為帝家之事必定沉入地底,永世不會被人提起。
他沒想到,十九年后,太后竟真的會被逼得擔起所有。
慈安殿內(nèi),太后恍若未聞。風吹來,窗戶被吹開,太后抬眼朝外看去,望見一院枯敗,神情恍惚。
一晃幾十年,終于到頭,先帝,你走得太久了,我怕是已經(jīng)見不到你了。
其實我知道,就算你在那奈何橋上,等得怕也不是我。
我騙了自己四十年,該醒了。
蘇嬤嬤端著兩條白綾走進來,一身縞素,跪在太后面前。
片息后,慈安殿內(nèi)再也沒了聲息。
殿外的嘉寧帝陡然停住,咬著牙,額上的污血入了眼底,面容可怖。
直到晨曦微明,趙福才敢近到他身前。
“陛下,太后娘娘已經(jīng)去了?!?
嘉寧帝怔怔抬首,猛地站起,死死望向涪陵山的方向,渾身顫抖,突然朝地上倒去。
“陛下!”
趙福的驚呼拉開的這一日的序幕,也開啟了一個全新的時代。
嘉寧十七年冬,慧德太后自縊于慈安殿。
自此之后,紛紛擾擾十來年的帝家案終于塵埃落定。
這世上有絕對的真相嗎?
怎么可能,那不過是用來欺騙世人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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