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幽幽,在地面上將一道道人影拖曳成鬼魅躍動的模樣。
銀黑交織的精致衣袍緩緩掠過地面,帶起一絲淺淺飛揚的塵埃,氣流的涌動似乎驚動了那昏迷在地上的人,他忽然動了動血肉模糊的手指。
那一襲銀黑色的衣袍停在了他面前的時候,地面上蓬頭垢面,渾身血污的男人終于緩緩地睜開了眼,他想要支起身子,但是殘破又受了重傷的身軀只能微微顫了顫,卻沒有法子支撐起來。
他喑啞而艱難地低聲道:“梅蘇,是……咳咳……是你吧!”
梅蘇居高臨下地看著伏在自己腳下的人,淡淡地道:“舒瑾,或者說我該叫你梅瑾?”
俯臥在他腳底下的男人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甚至不顧唇角流淌下的血,譏誚而滿是厭惡地道:“咳咳
……我……我才不姓……梅……這個讓人惡心的姓,尤其……是還和你一個姓!”
梅蘇看著他斷斷續(xù)續(xù)而艱難地說完,才輕嘆了一聲:“小弟,你總是這么倔強,所以才不招人喜歡呢,倔強這種東西一向不屬于弱者?!?
舒瑾或者說梅瑾伏在地上咬牙切齒地:“呸……你……你這個無恥之徒……你奪走了我的一切……無恥地勾引我娘親……讓梅天一休了母親……趕走了我……不就是為了梅家的……家財!”
梅天一正是梅家家主的姓名。
梅蘇緩緩地伏下身體,看著躺在面前的梅瑾溫然地嘆了一口氣:“一切決定都是父親做的,小弟為何怨我,若是你心中沒有貪念,又如何會淪落道今日的地步?”
聞,梅瑾氣得渾身發(fā)抖,聲嘶力竭地狠聲道:“梅蘇,所有人都被你那江南煙雨一般的溫潤面皮給騙了,你不過是個十六歲就會勾引二娘,陷害親弟的惡徒而已,你害的我娘投水自盡,我不恨你恨誰,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這個惡徒不過有好下場的,你和梅天一都不會還有好下場的!”
也許是他心中的積怨太深,憤恨太過,受了那樣重的傷,又被用了酷刑,激憤之下一番話竟沒有間斷地罵了出來。
只是動作牽動了傷口,讓他唇角又涌出了鮮血,不斷地咳嗽:“咳咳咳……。”
梅蘇輕輕地笑了起來,清淺的美眸里全是冰涼:“二娘會死,不也是拜你所賜么,仗著父親的寵愛,又有了你,生出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野心和能力不匹配的人,會死不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么,小弟如此思念二娘,二哥自然成全你們一番母子之情,也斷了父親尋你的心思?!?
他的聲音依舊溫淡如斯,并沒有任何得意,甚至譏誚,仿佛不過是在陳述一件很小的事情。
但這樣沒有一絲感情的平靜聲音,卻更讓人毛骨悚然,連一邊的二管家都忍不住心中微微一寒。
梅瑾渾身一顫,狠狠地瞪著他。
梅蘇溫然地繼續(xù)道:“不過在你和二娘團聚之前,大哥還需要你做一件事,你在窮奇寨里混了那么久,想必多少頁該知道這片水域之中,哪里是老鷓鴣最常去的,或者最可能隱藏東西的地方,是不是?”
梅瑾忍不住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梅蘇:“咳……你認為……我會告訴你?”
他加入杜家的敵對陣營,就是為了有一天扳倒梅蘇,或者說梅家,怎么可能會幫他!
梅蘇看著他,神色淡淡,眉目依舊如籠著淺淡江南的煙霧,氤氳而迷人:“不,你一定會告訴我,因為你一定希望相子幸福,是不是?”
“姐姐……!”梅瑾瞬間瞪大了眼,目眥盡裂,幾乎是你把姐姐怎么樣了……她就算和你非一母所出,但到底是你唯一的妹妹……咳咳咳……?!?
梅蘇低頭看著他,溫然一笑:”是啊,她是梅家唯一的女兒,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當(dāng)過上最好的日子,如珠如寶?!?
他頓了頓,復(fù)又道:”不過她最終走的是二姨娘的路還是如珠如寶,這一切都要看你了,梅瑾?!?
梅瑾絕望地看著他,幾乎恨不能沖上去掐死他,但是最終卻還是絕望地發(fā)現(xiàn)自己只能手腳無力地癱軟于地。
……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盞燭火晃了晃,陡然被風(fēng)吹熄,空氣里血腥的味道漸漸濃郁。
——老子是小白和公主一起夢周公,如果在旁邊拿著黃瓜助威的猥瑣分界線——
夜晚的河流,看似安靜,實際上仿佛比白日里更湍急。
老鷓鴣畢竟不是陰川公,手上的功夫還是欠缺了些,撐著小船一路前行,被水流顛簸得厲害,讓人必須能抓住船舷才能勉力坐穩(wěn)。
周宇到底沒有坐過船,臉色白里透出綠來,一路抱著船舷,早將自己肚子里的東西往河里吐了個干干凈凈。
他只慶幸如今是夜里,沒有大人看見自己這般狼狽模樣。
周宇擦了擦自己的唇角的穢物,一抬頭,忽然看見另外那一頭的情景,臉色更綠了!
”好了,好了,我不會掉下船的!“秋葉白伸出手抵著元澤的肩頭,不讓他靠來,口氣已經(jīng)滿是不耐煩,她和所有的武者一樣并不喜歡別人和自己靠得太近,他人身上的氣息總會讓她身體下意識地緊繃,進入警惕狀態(tài)。
元澤一只手拽著她的衣角,挨著她坐著,只有些不安地道:”施主,千萬要小心?!?
她看了眼元澤,借著月光看清楚他臉上的擔(dān)憂毫無作偽,心中也不得不承認,這樣漂亮透徹如琉璃的人兒面容上為自己出現(xiàn)這樣擔(dān)憂,還是很讓人覺得很受用的。
”你這樣子,倒是真像個慈悲的‘大師’了?!扒锶~白微微一笑,也沒有那么抗拒他靠著自己了。
周宇心中冷嗤了一聲,怎么不見這個蠢和尚替他擔(dān)憂,分明是不壞好意,不過大人如此聰敏的一個人,一定會發(fā)現(xiàn)真相!
只是周宇并沒有想到他心中的猜測居然那么快實現(xiàn)了!
元澤有些擔(dān)憂地看了眼他們坐著的仿佛在顛簸風(fēng)浪漂浮著的一片葉子的小船,嘆了一聲:”施主若是掉下去……就沒那么香了。“
秋葉白聽著這話怎么都覺得有些不對,挑眉看向他:”什么叫就沒那么香了?“
元澤搖搖頭,很認真地道:”二位何曾見過鹵豬肘子進水里涮了以后味道還能保持原本的香氣,任何已經(jīng)制成的食物,涮在了白水里,都會失了香味,不好吃了?!?
他在傳授自己的美食經(jīng)驗之時,尚且不忘拉住了秋葉白衣擺往自己方向拽了拽,以確保自己的‘食物’不會掉進水里!
周宇聞,瞬間有些同情地看了眼秋葉白,但瞄見自家大人的臉后,瞬間只覺得秋葉白臉上那個微笑的表情怎么看怎么猙獰,實在有些嚇人。
秋葉白微笑著看向他,拍了拍他的手:”阿澤,你的善心真是讓我非常欣慰,所以我決定從今日起我們所有人都要酬謝佛恩,明日開始齋戒修行三日,每日早中晚都用清粥咸菜!“
元澤聞,呆了呆,在確定了要齋戒的‘噩耗’之后,美麗純凈的面孔上瞬間一變,想起了自己前些日子莫名其妙地和同伴走丟以后,以及遇到朱老板之前足足餓了兩三日的凄慘光景,瞬間竟比周宇的模樣還要蒼白,仿佛吐了個翻江倒海的人是他一般!
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阿……阿……彌……陀佛,對佛祖的敬意在心,不在……口……?!?
但是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秋葉白斬釘截鐵地打斷:“好了,阿澤不必多說,我酬神齋戒之心是非常堅定的!”
元澤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樣,看著秋葉白那副鐵打心腸絕不動搖的模樣,蠕動了下唇角,最后慢慢地咬住了精致嫣紅的唇,慢慢地低下頭去,眼角里流露出一絲淺淺的悲戚來。
美人含愁緒,一向都是最惹人憐惜的,何況是元澤這般剔透純凈的大美人,憂愁起來的樣子看得周宇都一愣一愣的,心中莫名其妙地就生出不忍來。
秋葉白自然也是看見了,片刻之后,便嘆了一聲:“阿澤若是很吃肉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元澤聞,瞬間眼前一亮,銀灰的眼瞳圓睜,喜色盡顯,昏黃月光下,襯著他羊脂玉一般的而極富的竟似一朵佛前幽曇在月下綻開一般,美不勝收。
秋葉白閱遍人間美色,也驚艷這般姿容,但是在欣賞夠了對方那種小狗兒似的濕漉漉的眼神后,她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臉施施然地道:“回去以后,你自管去東岸尋那酒樓的朱老板,說不定他還會惦記著你舊日幫過他女兒的情分,再次救濟你,總比跟在我這窮人身邊沒有肉吃的好,尋常人可養(yǎng)不起你!”
她說的也是實話,像元澤這般能吃的,尋常人家如何能養(yǎng)得起?
‘曇花’瞬間蔫了下去,幽怨地看了她半晌,掙扎了許久,還是小小聲地道:“阿彌陀佛,貧僧豈是那種隨意打誑語之人,既應(yīng)承了施主,要跟在施主身邊,自然要踐諾的,何況朱老板和貧僧的善緣已盡了?!?
秋葉白看著他那委屈惆悵的神色,心中頓覺大出了一口惡氣,懶洋洋地把玩他的銀發(fā):“是么?”
這家伙倒是沒蠢到全不知世事,還知道自己的胃口和人都是人憎鬼惡厭么,還知道緊緊地巴著不會主動丟掉他的金主。
下一刻,元澤忽然很認真地看著她,忽然雙手合十來了句:“但是,施主,茍富貴,勿相忘,施主吃肉,切勿要忘了貧僧,與佛結(jié)一段善緣,貧僧定會為施主祈福,阿彌陀佛?!?
秋葉白看著他那副一本正經(jīng)的慈悲模樣,終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佛祖這是造了什么孽,才會收了你這個無恥的弟子,為了吃還真是什么都做得出!”
周宇也忍不住大笑:“你這個和尚,難不成哪日里餓極了,你連人肉也吃不成?”
元澤看了他一眼,微微彎起唇角:“有何不可?”
周宇一愣,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
秋葉白也止住了笑意,看向他,想看看他是否在說笑,卻見元澤在月下的銀灰眸淡漠透徹如琉璃,里面卻一片令人心驚的平靜,甚至慈和,他淡淡地道:“世間萬物,生生相息,天道循環(huán),人或獸或百草魚蟲,亦不過是天地間之物,人心之貪,可食盡天下一切,便是惡虎也一樣如此,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人為食,那么按著天道循環(huán),剩下的自然也就是人食于人了,有何奇怪?!?
那樣平靜而淡然地說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聽著卻讓人莫名地信服,仿佛理該如此。
但是……
周宇顰眉,冷冷道:“不,人是萬物之靈,不當(dāng)如畜生一般,人食人,是畜生都不如?!?
“前生不修德,做盡惡事,來生便會墮入畜生道,甚至淪為蠅蚊蛆蟲,不也是被食用和踐踏么?”元澤慢慢睇轉(zhuǎn)動著自己手里的佛祖,似笑非笑地道。
周宇瞬間一噎,是的,這……似乎也是如此。
但是,他仍舊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卻不知道要怎么反駁元澤,只能勉強道了聲:“不,這是不對的。”
一邊原本一直沉默搖櫓的老鷓鴣忽然插了一句話:“我聽說以前赫赫人就是吃人的,把咱們中原人當(dāng)成兩腳羊,前朝的時候常過來我中原邊境擄掠,就是那嫁過去和親的貴女,有時候也免不了被吃掉,直到真武大帝滅前朝創(chuàng)我天極帝國之后,設(shè)下律方都護府,那白起大元帥鎮(zhèn)守邊關(guān),才讓那些赫赫人不敢放肆,慢慢的地改了吃人的惡習(x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