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中盡相思。
梨園花落遲,
謝娘寫霜雪白頭是歸期?
謝娘寫明月夜梧桐雨燕樓西
謝娘寫半塘荷風穿廊去
謝娘寫一春魚雁無消息
經(jīng)年隔世,她仿佛還能聽見時光深處還有伶人在唱那一折《謝娘寫》——
……
能忘么?
靜萍看著他,許久,才輕聲低喃:“不開心的事,便不要記得了?!?
小書遲疑了片刻:“若是不開心的事情,姑姑便不要記得罷?”
靜萍看著小書單純的眸子,輕聲道:“沒什么,只是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罷了。”
小書關(guān)心地看著她:“姑姑,怎么了?”
十五了,當年那人初見時也是十五罷?
靜萍一頓:“十五了……?!?
“從新朝起,小書就伺候姑姑也五年了,今年已經(jīng)滿十五了?!毙Σ[瞇地道。
小書便是最小的那批宦官之一。
這些宮里伺候的人,都是前朝留下來,無處可去的最后一批宦官。
今朝陛下出身江湖,一直不喜前朝宦官閹人身體的制度,何況女帝當政,后宮里不需要什么宦官,從立國那日起便立下了大元永無宦官的祖制。
靜萍微微側(cè)臉看了眼少年純潔細白的臉,眼底神色微深,忽問:“小書,你今年在我身邊幾年了?”
“姑姑仔細凍著?!彪S著少年宦官溫柔恭敬的聲音響起,一件鑲狐毛的披風披上她的肩頭。
畢竟,她早已過了不能控制情緒的年齡。
但寒冷的風,卻讓她漸漸地平靜了許多。
卻不愿意進入有那人所在的地方。
她在等著,等著消息……
靜萍也不知自己在殿外站了幾個時辰,宮人們勸了她幾次進去,她卻不為所動。
時間漸漸地流逝,天很快就黑了。
……
秋葉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閉上眼。
“月兒和日兒都會沒事的?!彼p聲在她耳邊。
秋葉白此刻卻無心計較,只握住了他遞來的手。
他美麗的銀眸里寒光微現(xiàn),隨后起身,無聲無息地站到了秋葉白的身后,似再宣誓所有權(quán)。
兩人間流轉(zhuǎn)著一絲詭譎的氣氛,皆看在一邊的白衣人眼底。
隨后起身向躺著的一對小人兒而去。
無念恭敬地叩首:“罪臣領(lǐng)旨?!?
秋葉白轉(zhuǎn)過身,負手而立,淡淡地道:“朕只想聽到好消息?!?
無念平靜地道:“罪臣明白。”
秋葉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隨后又恢復了正常:“可知道要做什么?”
“陛下?!睙o念恭敬地跪下行禮。
內(nèi)殿
……
靜萍緊緊地握住自己面前的欄桿,微微睜開的丹鳳眼底一片森寒,卻有一點水珠從她眼底落入雪中。
喚醒那些……過往。
為什么還要再次出現(xiàn)!
為什么呢?
更是后來背叛四少,和毀了她的人!
曾經(jīng)是她手下的首席得意弟子。
無念,無念,什么無念,過了這么多年,她還是能一眼認出,那人分明就是前朝望族襄樊楚家的嫡出大公子楚云飛,后來被前朝帝王滿門抄斬,淪落風塵之地,名耀上京的綠竹樓——天書公子。
她閉了閉眼,露出個自嘲的笑來。
卻沒有想到再一次面對那個人的時候,她還會失態(tài)若此。
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以為自己早已忘懷了過往。
太多的情緒混雜在一起,幾乎讓她不能自已。
只是平靜的心湖早已驚濤駭浪,痛、怒、悵然、悲傷甚至……歡喜?
靜萍靜靜地站在太和宮的門廊上,望著漫天飛雪,神色漸漸愈發(fā)復雜,她幾乎說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
……
小書見他這般說話,語氣清淡,卻跟著他叫尚宮大人做姑姑,不禁暗自翻了個白眼——姑姑也是你叫得的,真是太自來熟!
無念聞,若有所思一般笑了笑:“姑姑改的么……是個好名字。”
小書幾乎以為他是能看見的,只是覺得這個人真是奇怪,便道:“咱家姓唐,乳名喚作唐小輸,姑姑說這個名字不吉利,便替我改名書香世家的書?!?
快進內(nèi)殿的時候,無念忽然微微側(cè)臉問扶著自己的小書:“方才尚宮大人喚你小書,不知小公公是哪個小書?”
無念也不多,只朝著靜萍微微頷首,便領(lǐng)著那小童子向內(nèi)殿而去。
但是他很有分寸地沒有問,徑自扶著無念向殿內(nèi)去:“無念大人請?!?
她一向極為擔憂太女殿下和日殿下,恨不得日日陪伴在兩個孩子身邊,這會子竟然不進去?
小書有些驚訝,姑姑竟然不進去了?
到了太極殿,靜萍忽然停下了腳步,聲音有些僵木地吩咐:“小書,將無念大人請入太和宮。”
無念卻似并不以為意,只是笑了笑,沉默著繼續(xù)前行。
氣氛有些尷尬,宮娥和小太監(jiān)們都有點面面相覷,一向最講究禮儀的尚宮大人今日是怎么了?
靜萍僵了僵,沒說話。
他忽然輕聲道:“尚宮大人真是讓人敬佩,將宮里的人都調(diào)理得這般能干利落。
無念喝過粥,洗漱完畢的時候,也快走到了太和宮。
靜萍卻一路走著,都覺得每一步都那么艱難。
“是?!睂m娥和太監(jiān)們一擁而上,訓練有素地扶著無念向?qū)m內(nèi)而去,一路上伺候他簡單洗,即使一路地滑,無念又看不見,但是竟是一步都不曾出錯,行進的速度也有如常人。
“……。”靜萍看了他片刻,隨后移開目光,扶著小書轉(zhuǎn)身:“來人,伺候無念大人一路洗漱,仔細不要讓大人受涼和……摔了?!?
“卑職見過尚宮大人?!睙o念扶著那小童子的手對著靜萍微微欠身行禮。
靜萍身形晃了晃,反手死死握住小書的手,閉了閉眼,才低聲道:“無事,只是想起宮內(nèi)陛下要等急了。”
“尚宮大人?”一名御林軍有些狐疑地看著靜萍。
連幾個御林軍都發(fā)現(xiàn)她的不對勁了。
但一向沉穩(wěn)、靜雅、威儀的尚宮大人竟這般失態(tài)。
小書悄悄地扶住靜萍,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同時擔憂地低聲道:“姑姑,姑姑……尚宮大人!”
他擔憂地悄然望去,卻見靜萍的臉色一片慘白,如受了極大的沖擊,幾乎站不住。
所有人都在暗自看著醫(yī)官大人的俊雅,感嘆他的不幸,唯獨小書注意到了自己扶著人竟渾身僵硬,僵硬之后,竟然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白璧微瑕,多了讓人嘆息之處。
只可惜……那蒙著黑紗的眼,足以說明這位大人是個——瞎子。
這位醫(yī)官大人雖已經(jīng)過了韶華,但時光卻似只讓他看起來越發(fā)氣度從容。
尚宮局的諸位宮女們都在看見醫(yī)官大人俊秀的容顏時,忍不微微紅了臉。
那無念大人低著頭,下車動作有些慢,但是卻極為優(yōu)雅,行動之間頗有行云流水的風雅,雖然一身醫(yī)官袍因長途跋涉看著有些破舊,卻依舊不影響他通身的斯文氣度。
駕車的御林軍立刻上前伸手將坐在車里的人扶了下來。
馬車簾子一掀開,跳下來一個約莫**歲的童子,隨后那童子掀起簾子,扒拉出來一個藥箱。
靜萍矜淡地點頭,對著馬車上的人道:“請無念醫(yī)官下車,妾為尚宮局尚宮,尚宮局已經(jīng)準備下一切醫(yī)官大人需要之物?!?
說話間,那馬車已經(jīng)在她的面前停下,駕車的御林軍跳下馬車,對著靜萍一拱手:“尚宮大人,事情緊急,我們先將無念大人送到了,其他南地醫(yī)官還在后頭?!?
靜萍看著馬車漸近了,便領(lǐng)著人端莊地迎上去,同時淡淡地道:“聽說這位醫(yī)官長半道出家學醫(yī),但是卻技藝上佳,融匯苗醫(yī)與我中醫(yī),一手銀針救人無數(shù),不收診金,只拿俸祿,倒也算是個活菩薩,還有苗民給他建了生祠,道是華佗轉(zhuǎn)世?!?
小書瞅著遠遠地來了一架馬車,有些八卦地嘀咕:“這位醫(yī)官長大人的名字也真是有趣,竟然有人姓無么,無念、無念不像個名字,倒似個法號?!?
“嗯?!膘o萍微微頷首。
醫(yī)官一路趕來,必定極為勞累,但是如今并沒有時間容他們洗漱,一切都必須在從承天門到太和宮的這段距離一路走一路處理完畢。
小書笑盈盈地道:“姑姑放心,狐毛披風這會子還是熱的,暖爐更不要說,洗漱熱水都暖和得很,粥水也是入口即化,務必保證醫(yī)官們到陛下面前的時候都精氣神足足的?!?
“嗯?!膘o萍淡淡地點頭,對著身邊的小書道:“讓你們準備的狐毛披風、暖爐、熱水、粥水準備好了額?”
“無念大人很快就要到了,尚宮大人稍等。”早已侯在承天門處的禁軍對著靜萍恭謹?shù)乇?
尚宮局離承天門極近,所以靜萍一行人到了承天門的時候,那南地的醫(yī)官長尚且未到。
小書也只當沒有聽見,扶著靜萍前行,其余宮女和太監(jiān)們都撐著傘跟在他們身后。
因著醫(yī)官已經(jīng)到達,靜萍的心情也好了些,看著小書的樣子便露出了一點笑:“輕浮。”
小書笑瞇瞇地湊過去,扶著靜萍的胳膊:“大人,那就讓小書扶著你罷?”
靜萍接了手爐,看了他一眼:“你站得離我近點,不要被雪弄著涼了?!?
“姑姑,咱們走吧?”小書舉著傘為靜萍擋去漫天飛雪,將手爐遞過去。
“尚宮大人,南地醫(yī)官局的醫(yī)官長已經(jīng)進宮了,現(xiàn)在過了玄武門,已經(jīng)往承天門去了?!币幻m女恭恭敬敬地上前對著靜萍道。
今日正醫(yī)官長到的日子。
但是她明確地表示她確實有可以治療天花的秘法,已經(jīng)派了人授與南地醫(yī)官局的醫(yī)官長,醫(yī)官長沒有走陸路,走了海路,一路順風順水,換乘快馬車一個月零十天便趕到了上京。
還有一個好消息——苗疆圣女九翠雖然閉關(guān)不得出,到了煉蠱的要緊關(guān)頭,一旦她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的下場。
好消息是上京的人心惶惶并不影響京城之外的地方,女皇陛下依舊照常處理政事,并且明確通傳天下,她和國師都得過天花,是免疫之體,不必擔憂,所以暗地里那些蠢蠢欲動的心思就歇了下去。
壞消息是每日死人、患病的數(shù)字在不斷地增長,上京已經(jīng)封了城。
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無不是行色匆匆,所有人的心都進入了寒冬。
這一次的天花來得又兇又快,不光是宮城內(nèi),就是上京里也開始飄蕩著艾草、烈酒和燃燒尸體的詭異味道。
……*……*……*……
這個冬日,真冷啊。
靜萍抬頭看著飛雪的陰沉天空,輕嘆了一聲——
所有人都忍不住瑟瑟發(fā)抖起來。
尚宮大人目光冷沉地掃過跪了一地的宮人,唇間吐出一個字:“斬!”
“傳陛下口諭,即刻開辟霜花院為病人集中護理地,從御醫(yī)院調(diào)集所有的艾草、烈酒熏染各宮,各宮之間固定通傳消息之人外,皆不允許踏出宮門一步,全宮戒嚴,御醫(yī)院會派出御醫(yī)領(lǐng)人定時定點巡查問診,若有人不適隱瞞不報者……。”
靜萍從宮里出來的時候,端麗的容色一片陰沉,散發(fā)出的寒氣讓一邊的小宮女和內(nèi)監(jiān)們大氣不敢出。
……
空氣里一片壓抑的氣氛。
“陛下萬歲,謝陛下饒命!”太醫(yī)們紛紛磕頭。
讓天花病人撐過一個月,在這個時代已經(jīng)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她不是草芥人命的帝王,自然知道即使后世也有醫(yī)者不能之事。
“不要太為難他們,我們用我們自己的方法盡力讓孩子們挺過第二個月!”秋葉白反手握住他的手,低聲道。
“苗疆快馬加鞭到京城要兩個月,你們……?!卑倮锍跎裆缓瑤缀鯂樀媚切┨t(yī)們跌倒。
太醫(yī)們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低低議論起來,醫(yī)正方才硬著頭皮道:“一個月,臣等一定竭力而為!”
“殿下們的病,現(xiàn)在到底什么情況,能堅持多久?!卑倮锍鯘衫淅涞乜聪蚬蛄艘坏氐奶t(yī)。
秋葉白靠在他懷里,臉色蒼白的頷首。
們即刻派人去苗疆尋找九翠公主,她已經(jīng)是苗疆圣女,想來多少能有法子!”百里初澤不是不心疼孩子。
“不要傷了自己。”百里初澤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不容拒絕地將她的手包在手心里。
“似乎治好我的天花,主要還是靠了云姨,但具體的我就什么都不記得了!”她忍不住狠狠地一捶床柱。
“就是小池圣女的母親,蠱毒同源,她也是唐門家主座上賓?!彼^續(xù)在所有人期盼的眼神里低聲道。
“我只隱約記得當時我和師父都在蜀中唐門探訪故友,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云姨?!鼻锶~白繼續(xù)揉眉心,努力回憶。
“那……?!膘o萍和小顏子心中都是一涼。
“當年我出天花也不過與月兒、日兒同齡,燒得昏昏沉沉,實在不記得到底用了什么藥?!鼻锶~白看著自己的小兒女,心中實在難受又愧疚,卻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交代事情。
如今看著她躺在床上還死死抱著弟弟的小胳膊,皺著小眉頭一副操心的樣子,她就心疼極了。
宮里大多極歡可愛聰明又伶俐的日殿下,但那少年早熟的小小少女一直讓靜萍多一份憐惜。
月殿下早早就能體諒父母的苦處,除了自己努力完成所有的太女功課,還一直以長姐的身份在悉心看護和教養(yǎng)弟弟。
大部分時間都是她這個尚宮和周宇周國公,現(xiàn)在的周太傅在看著兩個孩子,或者說……看著日殿下。
太多太多的事物和責任占據(jù)了她的時間,只能每日見一見自己的小兒女,閑暇時才得空親自教養(yǎng)一會。
秋葉白已經(jīng)盡力做一個母親,但她畢竟是一國之帝,雖有國師一同幫著處理國事,但大元立國五年,尚未穩(wěn)妥,還有不少反對女皇和女子為官之音。
“陛下,既然您的師父治好過您,可還記得方法?”靜萍看著床上自己一手照顧大的兩個小兒女,止不住地心疼和擔憂。
若不是靜萍見過這位殿下與自家陛下相處時的那些偏執(zhí)與瘋狂……大約也不信他會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便是此刻,一雙小兒女都躺在床上燒得臉兒通紅,很有可能得了惡癥天花,他的容色依舊是淡漠的。
百里初澤容色依舊是那種令人不敢逼視的驚艷絕倫,只是原先那些靡麗的黑暗冷詭淡了許多,這些年倒是愈發(fā)清冷淡漠,頗有出家人的出塵絕俗之氣。
“我少年時也出過天花,師父治好了我?!鼻锶~白揉了揉眉心,疲倦地靠在身后之人身上。
她在前朝時就是伺候前朝皇后的女官,自然知道那時還是攝國公主的國師出過天花,因此不擔憂,但是陛下……
靜萍不由一驚:“陛下!”
殿內(nèi)唯一沒有防護措施便是坐在床邊的女皇陛下,與甚少出神殿的白發(fā)白袍一身清冷如天上雪的國師。
她和小顏子也匆匆地換了一身防護的衣衫,方才進門。
香爐里熏艾的味道和烈酒的味道混合成古怪的味道飄散了一屋子。
這是女皇陛下的堅持,陛下似乎對這護理一道極為講究,也因此在行軍打仗中降低了一半以上士兵的傷亡。
待靜萍匆匆到了內(nèi)殿門口,便看見內(nèi)殿里的宮人和太醫(yī)們?nèi)巳四樕隙即髦谡?,穿罩衣、戴手套?
這恐怖的疫癥不知奪走過多少人的性命,不論平民百姓或者達官貴人,不分貴賤,都不會被閻王爺網(wǎng)開一面。
竟然是天花?。?!
“什么,天花!”靜萍心頭一緊,如遭雷擊,神色也跟著沉了下去:“太女殿下也……?!?
小顏子頓了頓,聲音低沉:“太醫(yī)懷疑,是出天花。”
小顏子臉色凝重到陰沉:““出大事了,今日早些時候,日殿下就不舒服,但并無大礙的樣子,但晚上看戲的時候,日殿下玩著玩著忽然倒了下去,發(fā)起高熱來,月殿下在一邊抱著不肯放手,等到太醫(yī)來的時候,還在診斷,月殿下也跟著倒了下去?!?
“小顏子,這是出了什么事?!膘o萍見狀,心中一緊,如無大事,小顏子不會這般不顧大總管的身份做出失態(tài)的樣子來。
說著竟不顧禮儀一把將靜萍拖進了內(nèi)殿。
一個大太監(jiān)匆匆出來,一見她,便道:“哎喲,我的尚宮大人,怎么這個時候才來,快快進來。”
她不由心中微緊,加快步伐一邊讓人通報一邊徑自進了宮中。
她注意到太醫(yī)署的人幾乎全部都到了太和宮,正依次進暖閣里等候召見。
待靜萍匆匆趕到太和宮時,便發(fā)現(xiàn)宮里內(nèi)外一片燈火通明,人人神色緊張,哪里有過冬至的樣子。
……
時光得真快,大元開國已是第五年。
她輕輕地嘆了一聲,神情有些惆悵:“又是一年冬至了。”
片片似花瓣落英從天而落。
忽天邊卷落一陣寒風,吹得人身涼,靜萍抬起眸子,看向天空,便見一點點飛落的白點。
小書看見她的臉色帶著一點寒意,愈發(fā)顯得神色間淡冷,他也不敢再多問,便輕聲道:“姑姑,咱們還是快些罷,看陛下的樣子當是有急事。”
“沒什么?!膘o萍沉默了一會,淡淡地道。
畢竟陛下還在等著呢。
“姑姑,怎么了?”小宦官見身邊的人停住了腳步,不禁有些疑惑。
一瞬間,她有些恍惚,似有些遺忘的、久遠的記憶悄悄浮現(xiàn)。
靜萍腳步微微一頓,耳畔似響起另外一道清雅柔和的少年的笑聲來。
……
呵,姑姑,怕是宮里好戲看多了,才不稀罕這熱鬧,只是這觀戲還是要進了才能品出角兒嗓子的好壞來。
小宦官正是年少好玩的時候,搖搖頭:“這有什么好看的,觀戲還是要近了才能顯出那戲班子里角兒嗓子的好壞來。”
靜萍淡淡地道:“看戲,未必要到近處,遠觀遠聽,遠了那些熱鬧,也別有趣意?!?
像姑姑身居高位女官,攝六局事,早年伺候陛下過來,在陛下面前極得臉,不輸給寧東將軍的人,在御駕臺邊都是有自己位置的。
連花旦的臉都看不清楚呢。
小書抬起頭偷偷瞥了眼靜萍端靜的面容,有些好奇地問:“姑姑,您為何總是到這聽云閣來看戲,這里雖然看得全些,但到底偏了?!?
靜萍方才微微頷首,轉(zhuǎn)身跟著那小宦官同去。
那小宦官聞,秀白的小臉上露出一絲尷尬,隨后立刻放慢了腳步,恭恭敬敬地上前,溫聲細氣地道:“尚宮大人,陛下有事尋您,請您速速與卑下同去罷了?!?
女子聞,微微側(cè)臉露出半張溫潤靜美的側(cè)臉來,丹鳳眼角微挑,更有幾分威儀,她淡淡:“小書,我教過你無論何時,在宮中遇見何事都不得大聲喧嘩,說話勻慢溫和,行路如風拂水,不得有聲?!?
“姑姑,您怎么在這里,陛下方才在尋你?!币坏缆燥@尖利女氣的少年焦灼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一道窈窕沉靜的身影在偏僻的一處閣上,靜靜地看著那臺上臺下的熱鬧,寒風輕掠起她的錦袖鬢邊烏發(fā),安靜到寂寥。
皆是熱熱鬧鬧。
臺上戲,臺下癡。
九層戲臺上,水袖飛舞,粉彩胭脂化作水墨舞,花旦青衣咿咿呀呀的悠悠調(diào)子,或者婉轉(zhuǎn)曳麗,或者哀怨悲泣,唱遍人間悲歡喜怒。
……
,問世間,幾人癡?
從來堪不破“情”一字
悲來生別離。
樂哉新相知,
風起時,已入戲。
亭外古道花滿地,
曾照故人去。
榴火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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