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公司管理層例會。
林淺到得挺早。坐了一會兒,就見各部門經(jīng)理、公司高管陸續(xù)走進來。
窗外飄著大雪,紛紛揚揚一片蒼茫。襯得燈光雪亮的會議室里,有一種靜謐安詳?shù)臍夥?。年前懸掛在天花板上的一排紅色小年畫,還沒取下,給室內(nèi)平添了幾分溫暖色彩。而過去一年再坎坷,此刻經(jīng)理們的面容也是愉悅含笑的,互相噓寒問暖,調(diào)笑打趣。
大boss沒到之前,會議室里總是熱熱鬧鬧。
林淺是在場最年輕的一個女人。但她嘴甜又知進退,跟身旁幾個生產(chǎn)部的中年經(jīng)理插科打諢,非常和諧。
當然和諧了!今天一早,她從美國帶的豐厚禮物,就讓下屬送到各個部門。禮多人不怪,資歷不夠人情補!
正聊著,就見會議室的門再次被推開。厲致誠一身筆挺的西裝走進來,面色平靜。身后跟著笑容親和的蔣垣。
會議室里立馬安靜下來。
厲致誠在主位坐下,蔣垣放下他的筆記本和軍用大號保溫杯,坐到后排,就跟當年林淺的位置一樣。
厲致誠靠在老板椅里,單手放在桌上,抬頭看著眾人。林淺隔著十多號人遠遠望著他。她覺得就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立馬把他身上那強勢清冷的氣場,凸顯出來。
幾天沒見,如今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下看著他,感覺又有那么點陌生和不同。
純黑的西裝熨帖精良,襯托出男人肩膀和腰身的挺括線條。素白的襯衫、暗藍的領(lǐng)帶、盈盈發(fā)光的袖扣,還有放在桌面上那骨節(jié)分明的手,無一不透露出內(nèi)斂沉穩(wěn)的氣息。而當他抬起那沉湛的眼眸看著你,你就能清晰感覺到他獨有的安靜逼人的氣場。
林淺承認,看著這樣的他,心跳,是多于心動的。
大概周圍的人也這么覺得,所以在厲致誠很自然地環(huán)顧一周的時候,會議室里卻前所未有的、越發(fā)寂靜。
“年過得怎么樣?”他開口,嗓音低緩溫涼,但眼中略略浮現(xiàn)笑意。
于是大伙兒都笑了。坐在他右手邊的劉同副總裁,第一個答道:“我是還不錯哦,一家子回了趟老家。帶了些土特產(chǎn),一會兒讓秘書送給大家。”
“好??!那就謝謝劉總啦!”眾人紛紛捧場。
一旁的顧延之則笑道:“新年新氣象。咱們厲總這個春節(jié),可是過得異常忙碌,馬不停蹄啊?!?
眾人紛紛側(cè)目,厲致誠淡笑不語。
坐得遠遠的林淺,卻心里咯噔一下,心虛了馬不停蹄?暗喻四處奔走?
她忍不住看一眼顧延之,卻見他神色如常,也未看她的方向。
還好還好。她還想?yún)栔抡\會不會把那些事告訴顧延之呢。要真告訴了,面對顧延之這老狐貍,她還是略有些尷尬的。
就在這時,忽然就看到厲致誠抬起頭,神色淡然目光如電地朝她這邊看過來。
那目光幽沉篤定,沉默逼人。
林淺的臉倏地一熱,立馬低頭,避開他的目光。
這男人
顧延之雖然不一定是在暗指,他卻一定意有所指。
林淺又端了茶杯喝了口,旁邊一個中年男人不知講了什么,惹得滿桌人一陣笑聲。林淺剛才完全沒聽到,但也跟著一起笑。雖然不再看向主位的男人,但不知是不是心理錯覺,總感覺他灼灼的目光無所不在。
這感覺怎么跟辦公室偷~情似的
還挺刺激
而厲致誠隔著遙遙眾人,不著痕跡地看著那個故作鎮(zhèn)定、臉頰卻微紅的女人。
幾日不見,那晚在他臂彎中的佳人,生動依舊。
市場部先通報了這幾天,厲致誠和顧延之全力爭取的國企項目的情況。
這無疑是新年的一個開門紅。雖項目尚未敲定,但這幾天兩位老總一直陪同康總和那一位國企老總。臨走時,對方希望愛達盡快提交一份詳細的項目建議書,并約定節(jié)后,請厲致誠親赴企業(yè)詳談,可見是很感興趣。
大伙兒聽得都很振奮。林淺也很欣喜,于是也跟眾人一起,堂而皇之看著厲致誠的臉。他正在聽其他部門在匯報工作,俊臉微抬,眉目專注。偶爾會拿起筆,記下幾行字。抑或低聲簡短發(fā)問,嗓音清冷。被問到的人總是答得格外謹慎,亦會多看他幾眼,希望在他臉上看到認可神色。
林淺看著這一幕,忍不住再次感嘆。
今時不同往日。
她還記得厲致誠剛主持工作那會兒,第一次開重要戰(zhàn)略會議,哪是這個氣氛?大家爭得很厲害,也不見得把這個軍人出身、臨危受命的二公子放在眼里。
可現(xiàn)在?
經(jīng)過之前一段時間,對集團的抽筋剝骨、脫胎換骨,現(xiàn)在整個愛達、上千號人、數(shù)十條產(chǎn)品線,幾百家門店
已是他手底一盤鋒芒初露的棋。
各部門匯報完基本情況后,就輪到vinda子公司以薛明濤為首的三位高管。這時,顧延之插了句話:“薛總那邊有個情況,不是好消息。薛總就重點說一下吧?!?
一既出,眾人都是神色一正。林淺也心頭一凜她昨晚才回到霖市,一大早就趕來集團,倒對這個情況,還不知情。
而厲致誠神色沉靜,難辨喜怒。
薛明濤點點頭,先把vinda春節(jié)期間的銷量簡要匯報了一下,又對前期總銷量做了回顧。數(shù)字當然是喜人的。然后他話鋒一轉(zhuǎn),說:“不過,根據(jù)可靠消息,司美琪會在年后,籌備成立與我們類似的子品牌,同時他們龐大的中端產(chǎn)品體系,會展開一系列有力的營銷促銷活動。此外,市場排名前十的其他好幾家公司,也有推出類似產(chǎn)品、進行網(wǎng)絡宣傳銷售的計劃。肥肉人人都會搶,這些競爭舉措,很可能會對vinda的發(fā)展造成沖擊,瓜分我們的市場份額?!?
會議室里一片沉靜。
半晌后,劉同抽著煙,不冷不熱地說:“司美琪永遠都是這樣,模仿、低價、惡性競爭,沒有創(chuàng)新,不知廉恥?!?
話雖這么說,但市場是開放的。競爭對手們有這個模仿跟隨舉動,雖讓大家氣悶緊張,卻也在情理之中。
靜了一會兒,厲致誠說:“大家有什么意見?”問這話時,他的眸色是疏淡的??吭诶习逡卫?,雙手交握,輕搭在膝蓋上。不知怎的,就傳遞給人一種,他依然會異常沉穩(wěn)掌控著這局面的直覺。
強敵在側(cè),眾說紛紜。
有人建議同樣展開降價促銷,死守vinda這一源活水;
也有人建議加強網(wǎng)絡宣傳和廣告力度,不要降價,強化品牌營銷。這一點正是薛明濤、林淺等人一直在做的,聽得頻頻點頭。
但林淺很快注意到,在這場群情激奮、斗志昂揚的討論里,厲致誠其他幾個心腹大將:劉同、顧延之、薛明濤,倒沒有表露太多看法。大多只在本子上記著一些有價值的意見。這令林淺稍稍留神是了,以厲致誠的心思多深沉,手段多復雜。這個問題,只怕早已是他預料之中。
看來幾位大佬間,早已對這個問題達成了共識。
然而林淺沒想到,最后這個“共識”,竟然會落在她身上。
因為,在大家都充分表達意見、集思廣益后,薛明濤點了點頭,說:“大家的意見都非常有價值,我們子公司會仔細研討、拿出一套有針對性的工作方案來。而我這邊,早上也跟幾位老總碰了一下,初步有個想法:這件事,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專門的團隊來做,才能與競爭對手一爭高下。所以,我們子公司想再成立一個市場部,對外,宣稱是整體市場策劃;對內(nèi),就專門打這一場硬仗?!?
這話在情在理,眾人紛紛點頭。
這時厲致誠抬頭問:“這個部門,你建議讓誰來負責?”
薛明濤看一眼身旁的林淺,看得林淺微微一怔。然后聽到他說:“林總先分管吧。她本就市場出身,這次vinda的網(wǎng)絡營銷推廣也是她主導的。我認為比較合適?!?
一旁臉色肅穆的劉同點頭:“嗯,我看行?!?
一小時后。
林淺坐在久違的總裁辦公室里,盯著對面墻上的一副水墨畫,發(fā)呆。
這畫是在她離任后添置的,并不似別的企業(yè)老總辦公室里的畫,雄渾大氣、萬馬奔騰。畫也不大,方方正正。上面只有幾支修長的翠竹,水流隱約,山色氤氳。
但林淺卻覺得很有意境。
畫如其人。鋒芒隱約,卻能叫那些濃墨重彩的山水黯然失色。
他的內(nèi)心,其實很清高自負。她想。
在剛剛的會議上,提出了她這個人選后,厲致誠就隔著眾人問她:“林淺,你的想法?”
她能這么說,這既然是他的安排,當然要舉雙手雙腿贊成。
于是淺笑倩兮對眾人開口:“我服從領(lǐng)導安排。如果接手這個部門,一定盡心盡力,在厲總帶領(lǐng)下,打一場漂亮的反擊戰(zhàn)!”
等到會議結(jié)束時,林淺還在跟薛明誠等人講話,蔣垣就走過來,微笑對她說:“林總,厲總請你一會兒去他辦公室等他?!?
今天是年后上班第一天,照例總裁需要到各個部門去巡查露面一番,以示鼓勵。
所以林淺在他的辦公室坐了有十來分鐘,他還沒回來。
其實這幾天,林淺還有點想他。他的樣子,時不時老往腦子里冒。
畢竟被攪亂的一池春水,又怎么會輕易復原?
想到就要跟他單獨相處,雖是談工作,心里卻又跟長了草似的,撓著心房癢癢的亂。又坐了一會兒,林淺望著那幅畫下的一排整整齊齊的書架,突然心念一動。
她走到門邊,看外頭依然沒動靜,就把門輕輕帶上,快步跑到書架前。
很快就找到那本《孫子兵法》。
手指觸到書脊,竟然有點小激動。
第二張,我來了!
不能當著厲致誠的面看,看了就等于默許是他的人。但偷看可是與人無尤。
她把書抽出來,嘩啦一翻,就看到張疊好的紙條。連忙打開一看:請君入甕、借刀殺人這是第一張。麻利地疊好放進去,往后一翻,又一張!白色的薄薄的紙,隱隱已看到幾個字跡透出來:一箭三雕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熟悉而沉穩(wěn)的腳步聲。蔣垣的聲音隔著門響起:“厲總,林淺在里面?!?
“嗯?!蹦腥说纳ひ舻偷孟耧L,“我跟她談事情,不要讓人打擾?!?
“好的。”
林淺立刻把那紙條又塞回書里,然后把書往書架上一塞,“噔噔噔”跑回沙發(fā),一屁~股坐下。與此同時,“咔嚓”一聲,門被人擰著把手推開。
林淺展顏而笑:“厲總?!?
厲致誠反手就把門關(guān)上了,抬頭看她一眼,那目光沉黑而專注,坦蕩又直接。仿佛這幾日的分離都不存在,他依然還是那晚對她不急不緩追求著的男人。
林淺神色不動。但她幾乎可以感覺到,整個辦公室里的氣氛,仿佛都隨著他這貌似不經(jīng)意的一眼,變得曖昧浮動。
厲致誠先走到大班桌旁,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而后脫掉西裝外套,往手腕里一折,達到椅背上。他背對著她,簡單的襯衫西褲,卻襯得背影更加挺拔勻稱,腰身窄瘦有力。而他從桌上拿起份文件,正要走向她,卻忽然偏頭,往一側(cè)書架旁的地上看去。
林淺也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這一看卻看得心頭一抖。
那張疊得整整齊齊的錦囊妙計第二式,居然掉在地上了。
林淺立馬就有了決斷。
裝傻。
結(jié)果,就看到厲致誠背著手,慢慢踱到書架旁,將那張紙拾了起來。也沒塞回書里,而是拿在手里,然后轉(zhuǎn)頭走向她。
四目交錯,林淺一臉坦然。
但眼角余光瞄到他手里的妙計,內(nèi)心又神奇地升起,類似于小時候做壞事被家長抓包之后的感覺。
然后就忽然有點想笑。
厲致誠辦公室的沙發(fā)是三組,一組長沙發(fā)、一組單人的、一組雙人的。因為單人的在右上首,下屬們都習慣留出來,給boss獨坐。所以此刻,林淺就坐在那張最長的沙發(fā),靠近單人沙發(fā)的一端,方便匯報交談。
誰知厲致誠走到茶幾前,就邁步繞過了那單人沙發(fā),從長沙發(fā)另一側(cè)走向她。林淺微怔,他不坐主位,卻在她身旁下首的位置坐下。
熟悉的、屬于他的氣息,仿佛瞬間又將她籠罩,向她侵襲。辦公室里一陣寂靜,只有兩人并肩而坐,彼此相望。
林淺:“厲總,找我有什么事?”
厲致誠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那張錦囊計拿過來。林淺瞪大眼看著他的動作。卻見他眸色幽沉地看她一眼,然后將紙條,輕輕放入自己襯衫左胸的口袋里。
他明明什么話也沒說,原本心態(tài)還挺泰然的林淺,臉卻一下子紅了。
因為她想起了上次他說的話:想要,就自己過來取。
上一次,他只是放在了沙發(fā)背上。而這次
像是全未察覺到自己的舉動,再次攪亂了女人的心湖。厲致誠把手里的文件放到她面前:“看看。”
林淺打開一看,是五六份人員簡歷,全都是集團的員工。林淺翻了翻,就明白了。都是這段時間,在集團各個產(chǎn)品的項目組里,表現(xiàn)特別突出的人才。還大多是工作五年以上、相對更可靠的員工。
精兵強將。
是要給她么?
正要開口問,就聽厲致誠沉聲在耳邊問:“對于我今天的決定,你怎么看?”
林淺一怔,放下手里的資料,轉(zhuǎn)頭看著他。
此時他靠在沙發(fā)里,長腿輕輕交疊,一只胳膊搭在她身后的沙發(fā)背上,另一只手輕輕搭在膝蓋上??∧樜?cè),眸色若有所思,看著被他半擁在懷里的她。
林淺也凝視著他,輕聲答:“我有疑問?!?
“說?!?
其實這疑問,開會時就埋在了她心里。只是群情激奮大勢所趨,她也就沒提。
“其實這一段時間,我一直在琢磨,你主導的上一場商戰(zhàn)?!彼f。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