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世子夫人朱氏最近很郁燥,郁悶且焦躁。
其因有三,首先是她娘家成國公府弟子不成器,家族漸漸有衰敗之勢,特別是上個月皇上視察西
郊大營,她爹成國公率隊軍演,然馬失前蹄,在眾目睽睽中摔下馬來,顏面掃地!
其后被御史聯(lián)名參奏成國公殿前失儀、尸位素餐。皇上念及成國公過去的功勞,不追究其罪過,順便解其京衛(wèi)指揮使司正三品總指揮使的官職,厚賜其物,命其回家好好休養(yǎng)身體,由京衛(wèi)指揮使司指揮僉事許承曜暫代其位。
據(jù)說是等成國公養(yǎng)好傷后,還會恢復(fù)其位。不過官場老手們心里很清楚,這官位向來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暫代”的結(jié)果,往往就是上位者在那個位置上代著代著,鏟除上一任的親信,提拔自己的人手,然后坐穩(wěn)位置,就再也不肯走了。
勛貴世家,若沒了實權(quán)的官職,只能安享俸祿富貴,而安享富貴,不思進(jìn)取的結(jié)果,就只能通往衰敗這條路,成國公府青年弟子在軍中不顯,成國公四十來歲就被迫“退休”,除非之后成國公府另有黑馬就像永定侯府許三爺那個遺腹子那樣一躍而上,否則,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國公府羸弱、衰亡,爬滿蛆蟲而無力掙扎。
這并是什么聳人聽聞的事,君不見昔日榮華的榮國公、興安侯、建安侯、思恩侯等公侯伯府,幾十年、甚至十幾年前多么的風(fēng)光富貴,可如今連跟隨帝王北遷燕京的財力都沒有,這些衰敗的家族困在古都金陵,甚至墮落到和商戶人家結(jié)親的地步。
有些家族勉力遷到了新都燕京,可因失了圣眷,得不到圣上新賜宅院,家中又無余錢買房置地,只得在燕京南城那種貧賤的地方開府而,靠典當(dāng)度日,拿著家里所剩無幾的好東西奔走在官場,忍受著別人的不屑和白眼,希望家族子弟能以重新啟用,光復(fù)門楣。
難道自己娘家成國公府也要衰敗到這個地步么?英國公世子夫人朱氏越想越怕,原本有心幫襯娘家一把,可是丈夫偏偏學(xué)鐵面無私包青天,愣是說成公府那幾個小舅子缺乏歷練,給了高位反而是害了他們,對于最小的那個小舅子,世子干脆直道:“就這小子,一上戰(zhàn)場估摸著就哭著找娘,丟人還是丟在家里,別丟在外頭?!?
世子夫人急道:“這是你親小舅啊,再說了,如今天下太平,怎么就上了戰(zhàn)場?如若不然,干脆把他放到五城兵馬司做一個小官當(dāng)當(dāng),即便是萬一要打仗,也不會把五城兵馬司的人調(diào)到戰(zhàn)場上去?!?
五城兵馬司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的公安局加上城管大隊,分為東、西、南、北、中五個兵馬司,專門負(fù)責(zé)燕京治安和市容市貌,上到緝拿要犯,下到某條街下水道堵塞,街面灑掃等瑣事,都?xì)w五城兵馬司管轄。
所以英國公府世子夫人說的沒錯,公安和城管上戰(zhàn)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英國公世子依舊油鹽不進(jìn),說道:“你別看五城兵馬司油水豐厚,那個地方比軍營復(fù)雜多了,而且勛貴世家云集,連個小百戶、千戶都大有來頭,稍有不慎,就被人利用陷害,累及家門,如今岳父在家‘養(yǎng)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好管束你那個幺弟,在家習(xí)文練武,磨練心性,到適當(dāng)?shù)臅r候,我自會提攜。”
適當(dāng)?shù)臅r候?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呀,如今娘家在風(fēng)雨中搖擺,萬一。世子夫人還想多說幾句,丈夫卻已經(jīng)不耐煩應(yīng)付她,甩手出了門。
世子夫人委委屈屈的,連一雙稚兒在膝下逗樂都無法使她開心顏。
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很快,雪上加霜的第二件事更令她惶恐不安:
她的五小叔張溶,短短一個月就在燕京城聲名鵲起,無論在文官集團(tuán),還是勛貴之家中都備受推崇,甚至到了有人識得張溶,卻不知丈夫這個世子的地步!
張溶是英國公府除了世子以外唯一的嫡子,丈夫這個世子從小一副死硬脾氣,相比而,文武雙全的五小叔性格隨和,又是幺子,所以最得婆婆英國公夫人和太婆婆英國公太夫人的寵愛。
偏偏這個五小叔又不像其他世家子弟那樣被寵壞了,詩和弓馬都很了得,尤其是文采方面,比自己丈夫只看的懂軍報公文的水平高出許多。
翰林院著名的探花郎、泰寧侯爵位有力的競爭者陳灝在文會上大贊張溶妙筆生花;在武的方面,最近風(fēng)頭最盛、奪了英國公世子夫人親爹成國公京衛(wèi)指揮司總指揮使位置的許三爺和張溶來往密切,許三爺親熱的叫張溶“賢弟”,還把張溶引薦給自己的朋友。
許三爺人脈很廣,有了舊友也不忘新友,無論是他以前的狐朋狗友,還是現(xiàn)在的軍界各類少壯派人物,張溶都認(rèn)識了個遍。
有了陳灝和許三爺兩個文武界“杰出”代表的推波助瀾,張溶深感自己以前身在英國公府,被父母哥哥保護(hù)的太過了,自己簡直就是自持甚高的井底之蛙,其實外面的世界多么廣闊??!
張溶見識漸廣,有種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之感,整日神采飛揚,出入各種宴請文會,還由此和魏王交好,甚至得到了兩次面圣的機(jī)會!
魏王迎娶西城顏府大小姐顏如玉時,張溶加入了龐大的迎親隊伍,敲開閨房最緊要階段,許三爺三郎才盡,張溶則大放光彩,吟了一首催妝詩,當(dāng)時張溶的親妹子、英國公十小姐張瑩也在躲在屏風(fēng)后面,參加完晚宴回家后,張瑩大贊五哥的文采受到了閨秀們的一致好評,說的英國公夫人和太夫人都很高興。
其實早在迎親前夜,許三爺和張溶喝酒閑聊,許三爺拍著張溶的肩膀,嘆道:“賢弟??!你幫老哥一個忙唄!”
張溶已經(jīng)被許三爺傳奇經(jīng)歷和本事深深折服,立刻拍著胸脯道:“大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啊。”
許三爺說道:“明日咱們要和魏王迎親,西城顏府是香府邸,肯定要逼著做催妝詩,魏王不喜做詩,就將這個任務(wù)甩給了我,我絞盡腦汁才準(zhǔn)備了三首,怕是不太夠,你明日也在迎親隊伍隊伍里面,如果那時我三郎才盡了,你就頂替我做一、兩首,好歹撐到把王妃迎過門吧?!?
張溶道:“催妝詩都是提前做好,到時候應(yīng)景吟出來即可,大哥若實在想不出來,叫幾個清代做就行了,小弟才疏學(xué)淺,怎么能搶了大哥的風(fēng)頭呢?!?
許三爺搖頭晃腦,似乎喝多了似的,“賢弟啊,老哥我要是風(fēng)頭出太大,別人一瞅便知是找人代做。粗俗一點還好,若稍微工整一些,就會被那些人取笑我是‘沐猴而冠’,附庸風(fēng)雅?!?
“賢弟就不同了,出自名門,又有賢名,連探花郎陳灝都說你詩做的好,所以老哥我打算把這個機(jī)會讓給你,臨門最后一首催妝詩由你來做,我也好向魏王交差。哈哈,須知那天閨房屏風(fēng)后面全是燕京城豪門閨秀,天知道里面有沒有漂亮的女孩子恰好因這首詩與你結(jié)緣,鐘情于你呢?!?
張溶心想,既能得名,又能幫許三爺,還能得到魏王賞識,何樂不為呢?當(dāng)晚就做了一首催妝詩,修修改改至臻完美才罷,果然次日在迎親隊伍中大出風(fēng)頭。
張溶本身也在京衛(wèi)指揮司,是許三爺?shù)氖窒?,是個有百戶頭銜的小軍官,雖然這個官職和他哥哥英國公世子北直隸衛(wèi)所的三品指揮同知的地位相差還很懸殊,可是依照張溶的出身和本事,保不齊能五和永定侯府那個許三爺一樣得以一飛沖天呢。
幼子出息,英國公夫人和太夫人都很欣慰,連英國公也對這個兒子多了份關(guān)注。
只有世子夫人為此惶恐不安,娘家成國公府失勢已成定局,丈夫又是個硬倔脾氣,不肯在外頭應(yīng)酬拉攏人心,雖然已經(jīng)冊封為世子可是誰敢保證將來的爵位就是丈夫的?將來的英國公夫人就是自己?
京城這么多勛爵之家,世子保不住地位,最終在承襲時刻馬失前蹄的,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何況現(xiàn)在五小叔如此得意,若長此以往,自己的丈夫就要退位讓賢了即便是不讓賢,勉強(qiáng)承襲了爵位,可是有這么一個能干的嫡出弟弟在一旁,終究都是心腹大患??!
世子夫人簡直是寢食難安,最后實在忍不住了,略微將自己打聽到的關(guān)于五小叔的消息透給了丈夫,希望能夠引起丈夫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