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曦的眼睛很特別。尤其注入了她的靈魂后,這雙眼睛更加深邃而富有神采。她笑起來的時候,眼底也仿佛流淌著溫柔,任誰都覺得這是個甜美乖巧的小姑娘。然而當(dāng)她斂去了所有的表情后,那雙漆黑的瞳孔仿佛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凝視久了就有一種被吸進(jìn)去不見天日的恐懼。
上一世,在她生氣時還敢直視她的眼睛的,只有師父和云棲,就連她養(yǎng)的其他厲鬼都不行。平時說說笑笑沒大沒小,可當(dāng)她一嚴(yán)肅起來,就下意識地臣服。
“唐小姐,我是裴清和,清致的堂弟?!迸崆搴偷哪抗忾W了閃,稍稍下垂,伸出了右手。
唐曦沉默了一秒,忽的勾起了唇角,轉(zhuǎn)身笑道:“老爺子,你們大人的事我可不懂,我去找同學(xué)玩啦。”
“好,去吧去吧,小孩子家家的,跟咱們呆一塊兒也怪不自在的?!迸崂蠣斪有Σ[瞇地?fù)]揮手。
裴清和的手晾在空氣中,好一會兒才收回來,臉上閃過一絲屈辱,蒼白的皮膚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暈。
“被無視了吧?呵呵?!鄙砗箜懫鹨粋€尖刻的聲音。
裴清和退了幾步,離開了裴老爺子身邊的圈子,讓自己的身體藏到陰暗處。
生魂離體的后遺癥的其中一個,就是讓他開始懼怕強(qiáng)光。不僅是陽光,還怕聚光燈,這讓他覺得自己像是活在陰溝里的老鼠,從下水道的縫隙仰望灰白的天空,更加嫉恨裴清致。
“你不是覺得自己樣樣都比表哥強(qiáng)嗎?一個小丫頭都看不起你?!崩钋逖┎恍嫉乜粗?
“我也是你表哥。”裴清和看她的眼神帶著陰狠,“別忘了,爺爺只是因為你的學(xué)籍問題才允許你和姑姑暫時留在江南市,今天的場合都不讓姑姑來。我看頂多就是過完年,你們母女就會被攆去澳洲一家團(tuán)聚了。”
李清雪的眼神變了變,連虛假的冷笑都維持不下去了,壓低了聲音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還是好好想想你自己吧!橫豎我媽眼里也只有我哥,裴家的財產(chǎn)再怎么樣也輪不到我頭上,不過你就不一樣了……外公在的時候,還會看在你姓裴的份上保你一命,等外公走了,你這樣就等死吧!”
“你!”裴清和深深吸了口氣,壓下眼底翻滾的怒意,抽動了一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討厭唐曦,想拿我當(dāng)槍使?也不看看自己這德性,呵?!?
李清雪正要回話,忽的大廳入口處一陣喧鬧。
裴清和看了一眼,眉毛一挑:“唐振英居然來了,這回有戲看了?!?
唐振英原本是不想來的,因為披露了疫苗的事,唐氏的股價一路下滑,公司里亂成一片,偏偏兒子又出了車禍——然而他思考許久,還是得來。
如今的江南市首富雖然還是唐家,但裴氏從裴清致上位后,一路走高,已經(jīng)快要威脅到他的地位,直奔當(dāng)年的巔峰而去了。這個時候,裴氏的晚宴,江南市的世家名流齊聚,他決不能單獨(dú)被排除在外!
楊文秋在家照顧唐湛,今天跟著來的是唐昭和唐晶。
唐晶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蓬蓬紗小洋裝,換了個甜美可愛的發(fā)型,露出半邊光潔的額頭,撥攏到另一邊的留海正好遮住了那條剛剛結(jié)痂的傷疤。
當(dāng)然,疫苗的事還沒有定論,無論如何唐家在江南市的地位還沒有被撼動,唐振英一進(jìn)門,立刻有不少人上前寒暄,一路走來差點壓住了主人家的氣勢。
“唐總百忙之中大駕光臨,不勝感激?!迸崆逯律焓趾退樟宋?。
“哪里哪里,裴總才是年輕有為?!碧普裼⒁荒樀男θ菘赊?,完全看不出愁白頭的模樣。
唐晶不耐煩聽這些成年人之間的虛情假意,下意識就去找韓臻的所在,然而目光一轉(zhuǎn),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楞了一下,隨即拉了一下唐振英的衣袖:“爸,我好像看到曦曦姐了。”
“什么?”唐振英也怔了怔才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道,“別胡說,這是什么場合,曦曦小孩子家的怎么能自己進(jìn)來。”
“說不定是程少帶進(jìn)來的?!碧普央S口道。
唐振英皺了皺眉,順著女兒的目光看過去,好一會兒才認(rèn)出了換了一身打扮的唐曦,只是心里有些疑惑。雖說剛把唐曦帶回唐家的時候她是從小地方來的上不得臺面,可這才多久,這孩子怎么從相貌到氣質(zhì)都變了這么多,都快認(rèn)不出來了!
不遠(yuǎn)處,唐曦正和程一航、施睿、夏爽在說話,當(dāng)然,基本上是施睿和夏爽在吵架,她和程一航旁觀。至于云棲,安靜的青年拒絕了第五個來搭訕的千金小姐,渾身的冷氣已經(jīng)快到移動空調(diào)的標(biāo)準(zhǔn)了,這會兒抽了一本書坐在角落的單人沙發(fā)里,擺明了不跟人交流。
“曦曦,她來了,看你呢。”夏爽忽的臉色一變。
她的性格一向愛憎分明,真心把唐晶當(dāng)朋友的時候就處處護(hù)著柔弱的唐晶,一遇到事每次都搶著出頭,可既然知道了唐晶只是把她當(dāng)槍使,那從前有多喜歡,現(xiàn)在就有多厭惡,而且連一點兒情緒都不想掩飾。
唐曦自然早就注意到了唐家人到來,沉吟了一下,放下果汁杯子,淡然道:“我過去打個招呼?!?
她是可以不去,但她自己的事,并不想麻煩裴清致幫她解決。
“我和你一起?!背桃缓搅⒖痰?。
“我我我!我也去!”夏爽撲過去,一把抱住唐曦的手臂。
施睿剛想開口,唐曦擺了個拒絕的手勢,對他指指云棲,笑道:“幫忙看著他,好好護(hù)花?!?
云棲只抬頭剜了她一眼,懶得計較。
倒是施睿被雷得風(fēng)中凌亂……雖然這男人長得漂亮,但沒看見前仆后繼撞冰山的小姐嗎?到底誰才是要護(hù)的嬌花啊,這分明就是想要他當(dāng)蒼蠅拍吧!
唐曦說完話,也不等他回答,左邊跟著一個,右手拖著一個就往眾人聚焦的中心走過去,剛好聽到了裴清致的最后一句話。
“……原來唐總是唐曦小姐的親戚?要是早知道,我就省一張邀請函了,讓你們分開來真是不好意思。”裴清致一臉認(rèn)真和歉意。
“……”唐曦停住了腳步。
旁邊的人聽了,表情都有些怪異的扭曲。
會不會說話?什么叫“唐總是唐曦小姐的親戚”,正常不應(yīng)該是“唐曦小姐是唐總的親戚”嗎?這就和對當(dāng)?shù)恼f“你長得真像你兒子”一樣,像話么!
然而后面那句“省一張邀請函”就更讓人回想無窮了。
首先這說明了唐曦這個小姑娘是裴清致親自發(fā)帖子邀請的,不是沾唐家的光。隨后……要是沒有前半句,大家很容易會意因為唐曦也是唐家親戚,可以跟著唐振英一起來,不需要另寫一張邀請函給她??珊颓鞍刖溥B在一起聽的話,這意思豈不是說,可以省了唐振英這張邀請函,讓唐家人跟著唐曦來就行?
想明白的,已經(jīng)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唐曦眼底流過一絲笑意,大大方方地走上前。
唐晶的目光首先看向她身邊的夏爽,卻被夏爽的怒視瞪了回來,不覺委屈得眼眶都紅了:“小爽,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了,讓你突然就不理我了,如果我什么地方做錯了你告訴我,我向你道歉行嗎?”
“不用了,你什么都沒做錯?!毕乃瑓s道。
水鬼的詛咒解決后,她和父親談了一晚上,如今心里通透。唐晶什么都沒做過,是她自己,只要唐晶一個隱晦的暗示,就會沖上去給她擋刀擋劍。她一直覺得唐晶是柔弱的,需要保護(hù)的,然而現(xiàn)在跳出來再看,柔弱兩個字還要打個問號。不過從前的事也怪不得唐晶,自己蠢自己活該,但人總是吃一塹長一智的,總不能指望她一直蠢下去。
唐振英看看女兒,眼神微沉。
寰天夏家雖是江南市的后起之秀,但近年來發(fā)展迅猛,剛好夏家的獨(dú)生女和自己女兒交好,他是樂見其成的,可現(xiàn)在夏爽突然翻臉,毫無預(yù)兆,這是小孩子鬧別扭,還是夏天青的意思?夏家莫非是準(zhǔn)備和唐家撇清干系?莫不是以為他唐振英縱橫一世,居然會倒在一個小小的疫苗風(fēng)波下!
就在一陣尷尬里,總管走了進(jìn)來,后面跟了兩個小伙子,抬著一個巨大的紙箱,艱難地走進(jìn)來。
“這是怎么回事?什么東西居然搬進(jìn)大廳里來?”裴清致驚訝道。
“少爺,這是有人托快遞送來的生日禮物,店家堅持要本人簽收?!笨偣芤槐菊?jīng)地說著,眼里卻帶了笑。
大廳里的人不管之前在干什么,這會兒都被這個一人多高的箱子吸引了注意,但也一陣無語。
快遞?快遞什么的,今天在路口就該被攔截了好吧,更別說一直把東西搬到宴客的大廳里了。就算路口的人疏忽了,裴家的總管也不能出這種紕漏。至于“必須本人簽收”這種,說說罷了。
總管目不斜視地把快遞單和筆遞了過去,讓人懷疑這位是不是對頭公司派來的臥底,專挑這種日子來打裴清致臉面的。
唐曦卻走到了那個杵在大廳中間最醒目位置的箱子前,抬頭仰視,感嘆道:“好大!”
“是呀,這可是我們店里的鎮(zhèn)店之寶!”送箱子的小哥一臉自豪,“平時沒人買這么大號的,這個賣掉了,想要再訂做一個得等一個月呢。”
那邊,裴清致看完快遞單,臉色有點古怪,飛快地簽了字。
“表哥,誰送來的???”李清雪帶著甜美的笑容走過來,表情滿是天真,絲毫不見之前裴清和面前的陰翳。
裴清致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直接無視。
李清雪臉上有些掛不住,強(qiáng)笑道:“不過,這個放在這里不太好吧?是不是先送去庫房?!?
“裴先生,那我們先走了,祝您生日快樂!”兩個搬運(yùn)小哥接過快遞單,迅速撤退。
接單的時候老板都沒想到這么大陣仗,等發(fā)現(xiàn)這個時間剛好是裴氏生日宴,已經(jīng)來不及跟買家溝通了,于是他們只能硬著頭皮送來,原本以為是不可能進(jìn)來的,回去也能跟買家交代了,誰料,路口的那個青年看了快遞單,忽然就改變了主意把他們放進(jìn)去了,而管家大叔人也很好,有錢人也是很有素質(zhì)的嘛!
當(dāng)然,其實向久明也挺后怕的。
裴總吩咐了,唐小姐的車一律直接放行,可出租車也就算了,搬家卡車是什么鬼哦。幸好他多事看了一遞單,要是不小心把唐小姐送給裴總的驚喜攔下了,明天會有好果子吃嗎?
“我能拆嗎?”裴清致問道。
“拆呀!”唐曦快樂地點頭。
總管見狀,立刻吩咐兩個服務(wù)生去拿剪刀拆快遞。
“你送的?”程一航問道。
“嗯!”唐曦應(yīng)得干脆。
程一航張了張嘴,忽然對箱子里的內(nèi)容有種很不好的預(yù)感,偷偷同情地看了裴清致一眼。
兩個小伙子手腳麻利,很快將箱子拆開拿走,露出里面的東西來。
裴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