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意提著幾小塊從魚池不同位置敲下來的水泥塊返回市局做實驗,因為之后只需要一個電話,楚離就干脆等在金帝了。
王立國哭喪著臉安排了午飯。雖然他想和唐曦打好關(guān)系,但是有重案組組長在場,他可不敢上一桌子山珍海味,最后廚房就做了六七個家常菜,一點兒特殊食材都不敢有,最貴的也就是一條清蒸筍殼魚。
作為商人,大商人,最不愿意見的人無疑是警察了,說到底,生意做這么大,怎么可能方方面面一點兒問題都沒有,本能心虛。
“怕什么,我不管經(jīng)濟(jì),只管殺人放火。”楚離倒是毫不在意。
王立國抽了抽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這話,您敢說,我也不敢信??!
這一桌子,也就楚離和唐曦兩個安穩(wěn)吃飯。
然而,唐曦一伸手,直接從楚離筷子下把一整盤麻婆豆腐給端走了。
“干嘛?”楚離一愣,“還不讓吃飯了?”
“傷患吃什么辣椒?!碧脐嘏暳怂谎?左右看看,一盤子放到了王立國面前。
“原來楚隊負(fù)傷了還在帶傷工作啊,真是敬業(yè)!”王立國道。
“誰叫我不在,下面的小崽子得翻天呢。”楚離一聲嗤笑,看著換到自己面前的青菜,默默收回了筷子。
“唐小姐,那個……那啥……”王立國也是憋了好半天,期期艾艾了半天,又不住地去看楚離。
他很想問是不是把魚池拆了那鬼就能離開,但當(dāng)著重案組組長的面說神鬼,會被打成宣揚(yáng)封建迷信的吧?
“說起來,這地方鬧鬼?”楚離放下筷子,忽然說了一句。
“噗——咳咳咳……”王立國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咳得滿臉通紅。
“是啊?!碧脐匾荒樀脑频L(fēng)輕,仿佛鬧鬼就和鬧蟑螂一樣簡單平常。
楚離想了想道:“你把那個鬼喊出來問問他是哪兒人,干什么的,怎么死的,誰殺的?!?
“……”唐曦?zé)o奈,“神鬼之語不能做呈堂證供,你要怎么寫案卷?”
“你讓我從一堆水泥里找尸源?”楚離一臉的理所當(dāng)然,“雖然可以走訪裝修隊、市場、物流、廠家……可你知道一袋水泥經(jīng)過多少人手嗎?尤其這么久了,裝修隊都未必記得這部分水泥的來路,要是不在一個源頭采購……警方要浪費(fèi)多少人手耗時耗力去排查走訪,你就不能為我們節(jié)省點警力資源么?從結(jié)論開始反推,做條線索線還不容易?!?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我說,你現(xiàn)在用我可用得真順手啊?!碧脐胤鲱~。
“你是我重案組的顧問?!背x道。
“可惜,我不一定做得到?!碧脐?fù)u了搖頭,“他的魂魄損傷得太厲害了,能想起生前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想要正常交流都很困難?!?
“那‘不正常’的交流呢?”楚離直接道。
唐曦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難以喻。
楚離給了她一個“我早就看穿你了”的眼神。
“回頭試試吧。”唐曦苦笑。
能做到重案組組長的哪是那么無害的,察觀色,見微知著,自己果然還差得遠(yuǎn)。
“原來,楚隊也信世上有鬼嗎?”夏天青問道。
楚離抬了抬頭,伸出左手,在嘴巴前做了個拉上拉鏈的手勢。
“成年人了,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懂?”楚離慢吞吞地道。
“懂!”夏天青和王立國對望了一眼,低頭吃飯。
楚離知道,表示國家也知道,那么,最好當(dāng)做什么都沒看見。
吃完飯,唐曦很淡定地從自己背包里拿出一張試卷。
“這是……”王立國目瞪口呆。
“我今年高三,做作業(yè)不對?明天要交?!碧脐仄婀值乜戳怂谎?。
王立國:……
他都快把唐曦當(dāng)神仙了,然而小神仙一臉淡定地說,要寫作業(yè)。
寫、作、業(yè)!好接地氣?。?
會客室里雖然有四個人,但楚離一直拿著手機(jī)不知道在看什么,王立國生怕打擾小神仙寫作業(yè),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夏天青倒是放松些,可……這情況好像說什么都不合適,只能跟著沉默。
好不容易,一個電話才挽救了兩個快要憋得長蘑菇的富豪。
“嗯?……好,我知道了……嗯,辛苦了?!背x掛了電話,對上唐曦看過來的目光點點頭,“你是對的,那些水泥里確實混有人類的骨灰?!?
“然后怎么辦?”唐曦瞥了一眼臉色慘白,快要坐到地上去的王立國。
“老規(guī)矩,活人歸我,死人歸你?!背x毫不猶豫起身往外走,“我去部署組員,一會兒匯合。”
“ok。”唐曦?fù)]了揮手,轉(zhuǎn)身道,“王總,安全起見,麻煩你找個合適的理由疏散所有員工?!?
“好,我馬上去?!蓖趿沧驳嘏艹鋈?。
“夏總?cè)羰窍肱杂^,記得走遠(yuǎn)點。”唐曦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毕奶烨嘀噶酥笁ι系耐队捌聊弧?
“我不介意,不過電子設(shè)備是拍不出鬼的?!碧脐匦π?,往外走去。
夏天青聳聳肩,沒有非要跟上去。橫豎唐曦也沒打算免費(fèi)給他們開個看戲用的陰陽眼,走近了徒惹麻煩,不如看看監(jiān)控聊勝于無。
唐曦走過一遍,已經(jīng)熟悉了道路,很快就來到魚池邊。
或許是因為被敲掉了幾塊,這個動作更激怒了厲鬼,濃重的怨氣甚至已經(jīng)彌漫到了整條走廊,還在往外擴(kuò)散。
唐曦就站在魚池跟前,大大方方地開始織網(wǎng),就是當(dāng)初在清溪峽用來抓捕惡蛟的那種。
不過,一只厲鬼,給她充足的時間結(jié)網(wǎng),遠(yuǎn)不到需要血的地步,云棲也就沒有阻止。
魚池的水翻動得更厲害了,那厲鬼雖然不能溝通,卻依舊存有本能。他知道那些銀光閃閃的靈力很危險,拖得時間越久越不利,然而也明白那個小姑娘就是在逼他出來。這是個兩難的選擇。
“說到底,不過是技不如人才沒得選?!碧脐匾宦曕托Α?
厲鬼的尸骨被封在魚池里,雖然寄托物的存在幾乎給了他不滅之體,可同樣也束縛了他不可能離開魚池太遠(yuǎn)。這同樣是一把雙刃劍。
靈力線越來越密集,而唐曦布置完一層,竟是退后一步,好整以暇地開始布置第二層。
厲鬼終于忍不住了,發(fā)出一聲尖利的嘶吼,現(xiàn)出了形體。
“等的就是你!”唐曦一聲冷笑。
那厲鬼全身被怨氣包裹,仿佛一團(tuán)烏云,仗著自己的不滅之體,自殺式地撞在靈力網(wǎng)上。
鬼哭聲中,絲絲縷縷的怨氣滲透了網(wǎng)眼,往這邊飄過來,再蠕動著重新拼合。然而,就算被靈力網(wǎng)洗刷了一遍暗淡了許多,它畢竟已經(jīng)穿透了靈力網(wǎng),而這時的唐曦還沒來得及布置好第二層。
就在這時,嗚咽的笛聲悠悠響起,厲鬼已經(jīng)伸到唐曦眼前的爪子猛地定住了。
“早說了,沒有神志的東西,對精神控制的抵抗力為零,怕的只是你打死不出現(xiàn)在我面前?!碧脐貞z憫地?fù)u搖頭。
“小曦,他只有本能,沒有神智,真的能交流嗎?”蘇凰不解道。
“正??隙ú恍校贿^……幸好沒有厲鬼保護(hù)法?!碧脐匾惶裘?,伸手一把抓住了厲鬼應(yīng)該是腦袋的部分,冷聲道,“殺人償命,我想這是最沒有疑義的、萬界通行的律令!”
“憑什么?憑什么?”也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厲鬼的心神,他口中竟然吐出連貫的話,“有錢人殺人白殺,窮人被殺了無處申冤,這是什么世道?憑什么?憑什么要對付我?有怨報怨有仇報仇,難道不對嗎!”
唐曦皺了皺眉,如今的社會不是早幾十年了,若是普通案子或許、可能有貓膩,但涉及人命大案,絕不可能出現(xiàn)因為有錢就殺人還能逍遙法外的事。
張月娥的案件是個典型,但其中也有未成年人保護(hù)法的關(guān)系在內(nèi)。如果是故意謀殺卻沒破案的,全國都找不到幾件。
“搜魂!”唐曦心里轉(zhuǎn)念,手上卻毫不猶豫。
龐大的靈力侵入?yún)柟淼幕昶?,一寸寸翻開他的神識碎片,拼湊記憶。
一段段破碎而凌亂的畫面在眼前閃過,然而讓她意外的是,這些畫面,居然都不是來自同一個人的!
有初入社會被辦公室政治排擠壓迫的萌新女白領(lǐng)。
有被學(xué)校的富二代當(dāng)成狗一樣呼來喝去敢怒不敢的貧困生。
有被剮蹭了車明明自己沒責(zé)任但對方突然抽刀砍人的小職員。
有被迫潛規(guī)則但為了生活強(qiáng)顏歡笑的小明星。
有…………
那一段段故事太過真實,然而,這些故事的主角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互相之間毫無關(guān)聯(lián)。最關(guān)鍵的是,這些人,應(yīng)該都是活著的,至少那個小明星,唐曦昨天還見她上了熱搜,鬧出的正是這個“包養(yǎng)”緋聞。
為什么這厲鬼身體里存在著那么多陌生人的記憶,卻唯獨(dú)沒有他自己的?
“阿曦,看到什么了?”或許是她沉默的時間太長,云棲開口問道。
唐曦一手抓著張牙舞爪的厲鬼,目光落向魚池。
王立國不差錢,魚池修建得很高大上,雖然小巧,但里頭假山水草,一樣不缺。那假山通上電后,會吸取池中的水,循環(huán)成一個小型噴泉,隨著燈光變換,走過的人都會多看兩眼。
“是愿力啊。”唐曦中恍然。
“愿力?”云棲驚訝道。
“這個地方光線昏暗,又剛好在洗手間旁邊,如果是有不情不愿來消費(fèi)的客人,會不會借口去洗手間出來透氣,順便站在這個位置吐槽幾句自己的不滿來發(fā)泄呢?”唐曦問道。
“或許還會詛咒幾句。”云棲嘆息道,“所以,是這些人的愿力壯大了他的力量,可為什么他能……”
“大約是因為,同病相憐?!碧脐叵肓讼氲?,“這人生前想必遭遇過不平事,他剛才說的話,應(yīng)該是對他來說最深刻的執(zhí)念,深刻到即使連自己都忘記了,也忘不了的恨意?!?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云棲挑眉。
“你覺得有道理嗎?”唐曦反問。
云棲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罷了,等等楚隊那邊有沒有進(jìn)展吧。”唐曦?zé)o奈。
搜魂已經(jīng)是最極端的手段了,卻沒想到這家伙把自己忘了個徹底,偏偏記著那么多陌生人的不平事。
“我倒是想問你有沒有進(jìn)展。”楚離的聲音從后響起,走過來看到她虛空半張著手掌的模樣,驚詫道,“你這是在干什么?”
“逼供?!碧脐孛鏌o表情。
“哦,那正好!”楚離頓時有了興趣。
“楚隊,你也太會壓迫我了吧,小心我罷工??!”唐曦抱怨道。
話音未落,她忽然覺得手里劇烈一震,原本已經(jīng)力竭的厲鬼突然爆發(fā)出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她一時不察,竟讓它脫身出去,直奔楚離。
“右!”唐曦一聲大喝。
楚離眼神一縮,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往左手邊一閃,隨即就感覺到冰冷的風(fēng)從臉頰邊擦了過去。
唐曦一個字出口本已察覺到自己的失誤,畢竟她和楚離面對面而站,她的右是楚離的左,卻沒想到楚離的反應(yīng)這么敏銳,頓時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什么情況?”楚離揉了揉撞在墻上的左肩,悻悻地問道。
唐曦靈力網(wǎng)一兜,將回光返照后委頓的厲鬼抓了回來,無奈道:“它認(rèn)為你壓迫我,所以想替我宰了你報復(fù)來著?!?
“……”楚離像看傻瓜似的看了她半晌才吐出一個詞,“what?”
唐曦也是啼笑皆非:“…………所以,就是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