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首都的世界
顧清溪有些迷惘地看著蕭勝天。
她的思緒還沉浸在上輩子的故事里,她想看清楚,也好奇。
好奇自己,好奇認識的那些人,更好奇蕭勝天。
然而年輕的蕭勝天卻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剛才你一直皺著眉使勁,我以為你做噩夢了?!?
她額頭上沁涼,滲出細汗來。
蕭勝天便拿來了旁邊的毛巾,幫她擦過了:“這么熱的天,怎么不開空調?”
顧清溪搖了搖頭:“當時不熱,也沒多想,就是想躺一會,誰知道睡著了。”
蕭勝天見此,也就不說什么了,當下過去做飯。
顧清溪見了,心生愧疚,便也跟過去,好在這里的廚房寬敞,兩個人都進去也不會擠,于是蕭勝天負責做,顧清溪打下手。
洗菜的時候,聽著旁邊的炒菜聲,她便側首看了一眼他。
他生得身形高健,雖然依然年輕,但是舉手投足間已經(jīng)頗有后來沉穩(wěn)若定的氣勢,可就是這么一個男人,如今卻系上了圍裙,手里拿著炒菜的鏟子,動作嫻熟。
這樣的他,實在并不能和上輩子那個在電視上侃侃而談經(jīng)濟大勢的蕭勝天相比。
她恍惚中竟然想著,在那個時空里,后來,他們到底怎么樣了?
有沒有可能,到底是在一起了?
還是終究錯過?
****************
這個夏天是喧鬧的,也是收獲的。
村里的麥子大豐收,交公糧再次排起來長隊,高考有不少同學都考上了大學,錄取率創(chuàng)了新高,顧清溪的高考成績竟然是全省最高分,學校特地開了一個表彰大會對她進行表揚。
表彰大會的那天,顧清溪離開學校的時候,彭春燕卻突然沖了出來。
她盯著顧清溪:“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告訴了顧秀云?”
彭春燕原本已經(jīng)在等著錄取通知書了,結果被查出來冒名頂替,她倒是沒什么,她叔叔卻被抓了起來,眼看著要判刑,她的大學夢自然也化為了泡影。
她不敢去找顧秀云,畢竟顧秀云是苦主,顧秀云見了她還恨不得撕了她呢。
所以她不知怎么竟然找上了顧清溪,她盯著顧清溪:“難道以前我對你不好嗎?顧秀云平時怎么對你的,我平時怎么對你的,你心里沒數(shù)嗎?你為了她,竟然把我的這樁子事給抖擻出去,你怎么這么陰狠?”
顧清溪聽著這話,輕笑了下:“你為什么認為是我告訴顧秀云的?”
彭春燕看著顧清溪的笑,突然有些心慌。
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感覺她應該知道,也許是因為顧清溪聰明,也許是因為別的什么。
她特意去看過顧秀云,顧秀云幾乎崩潰,整個人仿佛要死不活,這樣的一個人,是沒有意志力重新站起來的,所以顧秀云已經(jīng)被別人點醒了。
而那個人,只能是顧清溪。
彭春燕咬牙:“難道不是你嗎?我覺得就是你,這是直覺!”
顧清溪點頭,承認道:“不錯,確實是我提醒的顧秀云?!?
這下子,彭春燕眼睛里的恨幾乎要溢出來:“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這對你有什么好處?我是你的同學,我們關系不錯,你就不講點朋友義氣?還是——”
彭春燕突然道:“因為你知道我也喜歡蕭勝天,所以故意這么針對我?”
她幾乎要哭了:“我沒有要和你搶蕭勝天的意思,他是我朋友的對象,我是什么性子你難道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你的心胸就這么狹窄嗎?現(xiàn)在你不但害了我,還毀了我叔叔,我叔叔被抓起來了,他整個晚了!你怎么這么狠心!”
顧清溪聽著這些,一時也是有些驚訝,彭春燕竟然是這么認為的?
認為自己和她關系好,所以不應該舉發(fā)她做的壞事?
而自己做了,那就一定是因為男女之事懷私怨報復?
她看了那么多武俠小說,就形成了這么一個道德觀?
她用全新的目光打量著彭春燕,這位彭春燕同學,應該是柿子撿軟的捏,所以上輩子用了自己成績,這輩子用了顧秀云成績。
她深吸了口氣:“你想錯了,我只是看不慣有些人不勞而獲,有些人寒窗苦讀數(shù)年卻被人家頂替名落孫山,這種事,人人見而揭發(fā)之,這是大是大非,不是個人私怨,這也不是講朋友義氣的時候,彭春燕,你落到這個境地,是你活該,害了你叔叔的,不是我,不是顧秀云,而是你自己?!?
說完這個,她徑自離開了。
彭春燕的下場,她多少可以想象,在村里,一個女人最緊要的就是名聲,她冒用人家成績,會被戳著脊梁骨罵,這種名聲的,招工也沒指望了,嫁人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
她將成為第二個顧秀云,淪落到農村的最底層,在那妯娌婆媳四鄰八舍的長嘴叨叨中,去講她的朋友義氣,去和人打架罵街,這是閉著眼睛都能想到的前途。
也是她的報應。
**************
這年夏天,蕭勝天陪著顧清溪,踏上了前往首都的征途。
他們比正常開學日子來早了幾天,蕭勝天便帶著她先下榻在招待所里,之后趕緊過去尋找房子。
他想租住一處合適的房子,這樣方便他過來看顧清溪,萬一以后宿舍里住著不方便,也能過來睡。
租房子的過程并不太順利,畢竟這年頭房屋租賃還沒那么發(fā)達,不過到底是找到了一處,是三居室,南北通透的,里面裝修很不錯,最關鍵的是,距離顧清溪的大學非常近,走路就能過去,且出門就是熱鬧的百貨大樓。
租賃房子的錢對于蕭勝天自然不算什么,兩個人很快安頓下來,又跑過去百貨大樓買了一些日常家什,顧清溪還買了兩個花盆擺在陽臺,扯上了淡米色窗簾,倒是把這小家收拾得舒服溫馨。
收拾妥當了,兩個人總算舒了口氣,開學是后天,第二天沒事,蕭勝天一早起來,拉著顧清溪出門,說是去玩。
先是坐公交車,之后是打車,最后兩個人來到了一處老胡同,這個時候太陽也就是剛剛升起罷了,旭日東升,柔和的陽光灑在這幽深的巷子里,大紅宅門,門鈸锃亮,飛檐雕工精美,莊重肅穆,一看便知道是過去有錢人家才會修建的房子。
“這是四合院吧。”顧清溪邊走邊道:“怎么突然想起來看這個?”
她的下意識里,大家伙應該對這個還沒感覺,更多的是追求“樓房”以及現(xiàn)代化,等享受了現(xiàn)代生活后,才返璞歸真,開始追求文化底蘊,去欣賞古色古香。
“我小時候跟著我奶奶來過這里?!笔拕偬鞝恐櫱逑氖郑纳畹捻馔赃叺脑簤Γ骸澳憧催@棵老柳樹。”
顧清溪抬頭看過去,青磚院墻上殘留著被歲月侵蝕的痕跡,院墻內卻有老柳樹繁茂的枝葉伸展出來。
顧清溪心里一動:“這是你奶奶小時候住過的地方嗎?”
蕭勝天笑了下:“是,這棵柳樹,是我奶奶種的,這院子里一共有五棵柳樹,是我奶奶和兩個哥哥兩個弟弟一起栽下的,每個人一棵,現(xiàn)在樹還是枝繁葉茂,人卻不在了?!?
顧清溪聽著這,頓時明白了,過去那年代,都有個習慣,會在孩子小時候種樹,等年邁時,便把那樹砍下來,用作壽材。
甚至在他們農村,人年紀大了,壽材就要早早備上,這是老人家的福氣。
而蕭勝天的奶奶,自然沒能用上她小時候栽下的樹做棺木。
想到這里,她安慰地握了握蕭勝天的手。
蕭勝天望著那柳樹:“其實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時代在變,人也在變,人不可能永遠踏在最初的那塊土地上,不過——”
不過什么,他沒說,可顧清溪卻明白。
他終究還是想著,重新踏入那莊重神秘的大門內,去看看他奶奶小時候親手栽下的老柳樹吧。
對于外人來說,不過是一道門,一處院落,但是對于他來說,那里卻裝載著他奶奶的童年。
兩個人看著那老柳樹好久,之后便牽手慢慢地往外走,誰知道也是巧了,那古老厚重的紅色大門“吱”的一聲打開了,門開了后,就聽到來人殷勤的囑咐聲,緊接著,里面竄出來一輛自行車。
騎自行車的是一個年輕人,留著小平頭,穿著闊腿褲,看上去時髦洋氣,他騎著自行車,嗖的一聲出來了。
蕭勝天趕緊領著顧清溪躲開。
那年輕人騎著車子過去,顧清溪下意識抬頭看過去。
卻在看到她的那一霎,愣了下。
這個人實在是眼熟得很,雖然比她記憶中的年輕,但活脫脫就是那個樣子。
他應該就是后來她認識的那個任恩重。
任恩重家里條件不錯,在首都也有房子,后來還開了一個小公司,憑著一些門路關系接了不少項目,日子風生水起。
顧清溪認識這個人,還是參加一次學校組織的培訓,偶遇了任恩重。
因為任恩重的大伯恰好就在她們小城工作,便多說了幾句,由此熟稔了。
當時任恩重對她有意,說是一見鐘情,追求過,不過她拒絕了。
上輩子陳昭去世的她也不過二十九歲,還足夠年輕,仗著先天的姿容,也頗有一些人追求,任恩重在她心里,也沒什么太深的印象,是以之前竟然沒想起來過。
如今回想,王支書提到的“任家”想必就是任恩重家,只不過按照年紀來說,王支書要介紹的應該是任家老大那一系,也就是任恩重的堂哥吧。
任恩重騎著自行車嗖得過去了。
蕭勝天:“看來這里一直有人住著?!?
顧清溪點頭:“嗯,估計是分的吧。”
這種四合院,地段好,深宅大院,幾進的房子,一般人根本住不上,這個年代還沒商品房的概念,應該就是分的房子。
顧清溪回想了一番,任恩重的爺爺,好像確實在首都有些位置。
但她當時并不太關心,也沒什么興趣,任恩重提過,她卻沒往心里去。
蕭勝天:“我們回去吧。”
顧清溪側首,看了下蕭勝天,雖然他沒表露出什么來,不過總覺得,他心里應該是不好受的。
那是他奶奶家蓋起來的房子,他奶奶種下的樹,如今卻被別人住著,自己只能在門外看看,那種滋味可以想象。
她想安慰他,不過也說不出什么安慰的話來。
兩個人走出胡同的時候,蕭勝天卻突然笑著說:“你是不是以為我挺難過的?”
顧清溪握著他的手指玩兒:“你不難過?。俊?
蕭勝天卻笑了:“也沒什么好難過的,早八百年前的事了,都過去了,再說,我總想著——”
他望著他們走出來的那巷子,巷子深處,清晨的陽光照在那飛檐上,反射出絲絲燦金的光芒。
蕭勝天的笑容逐漸收斂,握著她的聲,沉聲說:“這也是一個奮斗的目標。”
**************
雖然進了九月,不過天氣悶熱得很,b大教學樓旁邊的老槐樹上有知了一直鼓噪地叫,大家排著長隊,腳邊放著行李,等待著辦各種手續(xù),時不時有人吆喝著:“數(shù)學系的同學來這里,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