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凌如今已經(jīng)想不出清楚,自己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她的了。
只恍惚記得他在課堂上讀文章時,他偶然向她瞥去,別人都在安靜低頭,在書上記著他所講的注解,心無二用。唯有她繼續(xù)托著腮,魂不守舍地看向窗外發(fā)呆。
只見表姑娘蔥管般的玉指托著粉腮,眼波橫的妙目望向窗外的一樹紫薇花,正值花開爛漫,淺紫深緋綴滿枝頭,倒映在她翦水秋瞳里,恍若揉碎了天邊云霞。
忽然廊上吹過涼風,將她鬢邊垂落的青絲與花枝一同撩撥,更襯得人面花光相映,教人分不清是花映了人,還是人醉了花。
他立在明堂上,望著那倚窗嬌影,竟許久都未曾移開眼,還是學生們的念書聲打斷了他的失神。
等他清醒后,一時瞳孔微縮,便見滿窗的紫薇花都正被風吹得花枝亂顫,花瓣抖落,地上花影簌簌,天地間只剩下了自己心臟不停跳動的聲響。
后來便是他說開了她的心結(jié)。
謝凌以為往后便可以這樣與她長長久久,他克制住了將她收入房中的沖動,想著與她這般兄友妹恭下去也挺好,在他研磨作書時,她會捧來青瓷茶盞,會心心念念著他的安康,于他而,已是知足。他與她就這樣細水長流,晨昏相伴。
而表姑娘也會經(jīng)常與堂妹們過來他的庭蘭居來坐坐,待她掀開門簾進來,一縷甜香便猝不及防鉆入鼻腔,謝凌頓指,一顆心已被揉皺。
她一聲又一聲的“兄長”喚醒了他的道德,于是謝凌抿唇垂睫,默默將自己的那點私心壓了下去,讓其越磨越深,卻永不能示人。
可是從什么時候起,這一切都變了?
不知是不是他敏感了,總覺得表姑娘有意無意地在避著自己。
謝凌眉心狠皺,記憶于他腦海中慢慢閃現(xiàn)。
似乎是在他盲眼之后,這層關系就漸漸變了質(zhì)……表妹待他明顯不似過去熱絡,也甚少來他的庭蘭居做客了。
在他失明那段最難捱的日子里,她甚至都沒過來看望他。
待他恢復視力后,他有親自去過問她。
阮凝玉那時怔了又怔,而后微笑,“如今表哥眼不能視物,我又何必再湊上前去惹表哥的煩。”
謝凌信了。
故此他只當他是病中敏感。
而此刻仔細想來,這個解釋其實是比較勉強的,他失明的那一回里,她竟一次都沒過來探望。
只是他當時被情愛蒙蔽了心神,敏悟如他,竟然便真的相信了她這個漏洞百出、無比拙笨的謊。
是了,便是從他盲眼開始,表妹便漸漸對他冷淡了起來。
明明這是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卻被男人敏銳地捉住了,令他的身形定在原地,連周圍人的說話聲都聽不見了。
天地茫茫,隔著人群,他眼中只有表姑娘一人的身影。
謝凌登時沉了心,瞇起了眼,神色緊繃,瞳孔森然,眉眼間的鋒利感陡然加了倍。
見他眼風冷嗖嗖地刮來。
但就在他生疑的剎那間,表姑娘卻突然抬起頭對著他綻出梨渦,她掀眸,唇角的笑意先于眸光漫開,風掠過她眉梢,貼著眼尾的弧度輕輕勾了勾,眼波流轉(zhuǎn),像極了烙在他心間的一粒朱砂痣。
她笑時,玉白耳垂上的一對翡翠墜子輕輕晃了晃。
謝凌只覺有淡淡的甜味含在舌尖化開。
只消看一眼,他便什么氣都消了。
宛若柳條被折斷,咔嗒一聲,謝凌竟能聽到自己動心的脆響。
謝凌撞進她含笑的眼波里。
原本的猜疑梗在喉嚨里,還沒發(fā)作,便被扼殺在了搖籃里。
適才,他的目光數(shù)次掠過那道身影,卻只觸到一層無形的屏障。
可見到她對自己笑,謝凌又覺得自己是多心了。
她的眼中全是對兄長的敬仰,如琉璃般澄明剔透,他又如何能懷疑她先前的用心?
若她真的要躲避自己,又何必熬著一雙眼,給他繡手中這幅極耗費功夫的墨竹護套?
應當是他多心了才是。
眼見他的臉色緩和了下去,但阮凝玉垂在袖中的手略有些不自然,指節(jié)僵直。
她適才見謝凌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冷沉,那一瞬間劃過的狠厲,瞧得她叫一個心驚肉跳,很快便警鈴大作。
她一眼就瞧出,男人好像懷疑上自己了。
阮凝玉心里著急,她前后思來想去,片刻后便掐著掌心,對他露出了一個笑。
——絕不能在他離開京城前,出現(xiàn)任何變故。
不然,她所做的一切便付之東流了。
但看來,她賭對了。
阮凝玉還是如此深刻地發(fā)覺,原來謝玄機竟是如此好哄。
只是稍微思考了一會,阮凝玉便垂下眼簾,略有些得心應手。
男人心思簡單,就連情緒也直白地寫在臉上。
她之所以敢用一個笑來堵住謝凌的猜疑,完全是因為男人于情愛完全是一片白紙,他未成婚,及冠的人了,到現(xiàn)在連個通房都沒有,他絕頂聰明,于世間萬物皆能洞若觀火,偏偏在情愛上愚鈍如稚童,比尋常凡夫俗子更顯懵懂。
因著他心性純粹如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便輕易將一顆心全然交付,對她所所為深信不疑,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在復雜人世里竟成了最易碎的天真。
阮凝玉依然跟謝宜溫謝妙云她們一樣,輕蹙眉頭,“依依不舍”地看著他。
雖打消了疑慮。
謝凌仍與謝易書他們說話。
但他談話時,卻會將目光若有似無地向她掃來。
見她離得自己這么遠,竟退到丈許之外,謝凌眉頭擰得更深了,心頭浮著濃濃的不悅,他對著謝易書溫潤一笑,目光緊盯著她,卻未曾流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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