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兄長,正是要錢的那位。
云喬只對嫂子見了個禮,便接著往院子里走去,順手將備好的禮物送給兄嫂。
“來得急,沒多少時間準(zhǔn)備,便只給家中小輩帶了些點心,嫂嫂莫要見怪。娘親怎么樣了,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云喬年歲和長兄差上十余歲,未嫁人前同嫂子相處甚好,也一直和嫂嫂親近,故而從未將哥哥的骯臟事牽扯到嫂子身上,反倒很是心疼自己這個嫂子。
只是她真心待她這嫂嫂,她這嫂嫂卻未必是真心待她。
云喬十三歲時從祖父身邊回到家里,那時容貌便已初見絕色。
她這嫂子,打從見她第一眼,便知曉云喬生了這樣的一張面皮,日后前程定是極好,當(dāng)年之所以對云喬處處照拂,無非和他哥哥當(dāng)初待她好時一樣,惦記著云喬天姿國色,必定能給家中帶來裨益。
一行人往里走著,云喬那嫂子接過禮物,面上笑吟吟地道:
“也不是什么要緊的,只是傷了腿腳,拿藥看診又要花去許多銀錢。
妹妹你也知道,咱們家不比以往,哪有什么多余的銀錢可用。
母親病著,又不能照看家中孩子,倒還要我們來照看母親,我和你哥哥,是真為難。
妹妹,你可得體諒體諒我們啊
云喬抱著孩子,略頓住步伐,側(cè)首看向嫂嫂。
緩聲道:“這段時日,我住在娘這處照料娘親,嫂嫂也能輕快些
她那嫂嫂說來說去無非是想要銀子,云喬這話一出,非但沒讓她滿意,反倒讓她心頭憋了一堆火。
遠(yuǎn)處幾個孩瞧見云喬,一疊聲地喊姑姑,前前后后跑了過來,鬧著要吃那點心。
云喬哥哥給孩子拆著點心盒子,嘴里卻嘟囔道:“你們姑姑買的,能是什么好東西,一點銀錢都不肯給,家里白養(yǎng)了她這么多年,沒良心的白眼狼
周遭靜了瞬,云喬神色泛冷,抿唇未曾語。
一旁的嫂嫂見狀,適時打圓場道:“哎呦,怎么說話的,快些領(lǐng)著孩子去一旁玩去
話落拉著云喬衣袖,說什么她這兄長說話不中聽,讓她別往心里去。
許是見慣了這些,也早知曉自己這哥哥的為人,云喬心硬了很多,沒似從前那般被氣得難受掉淚。
只隨嫂嫂一道進(jìn)去見娘親。
云喬的娘親病懨懨倚在軟榻上,一見云喬眼里倒泛起笑意。
她生了兩個兒子,只得云喬一個閨女,還是老來的的幼女,自然也是千疼百寵萬般珍愛。
只是這愛,有時太過復(fù)雜。
她愛云喬,待云喬自小寵慣,
可與此同時,她也更在乎兒子的前程,一家子的生計。
所以,在意識到云喬生的絕色時,便將拉扯家族的指望,寄托在她身上。
盼她嫁入高門,盼她扶持娘家,
不肯讓她嫁入尋常人家,時常攥著她手說:
“喬喬,你哥哥們不中用,咱們一家子的指望,娘這輩子的盼望,就都得靠你了,你生了這樣好的容貌,可不能白瞎了
世間有許多母親,總會如此,她們疼愛女兒,卻更在意兒子。
遇到需要權(quán)衡利弊時,也可以獻(xiàn)祭女兒,去為兒子求一個前程。
就如云喬母親,明知沈硯是個浪蕩子,也要她嫁。
而這世間大多數(shù)女兒,卻總是心軟。
或許是女子天生柔軟可人,
又或許,是她們慣來秉性純善。
她們習(xí)慣了感恩,即便被所謂的親人,傷了無數(shù)次,也很難、很難冷下心腸割舍。
仍舊會在瞧見母親被病痛折磨時,本能地心疼。
就如此刻的云喬,瞧見母親病容時,心底還是不住的泛酸。
她將女兒放在一旁,交代小丫鬟看著,便親自給母親打水擦洗。
云喬母親病的厲害,行動不能自主。
兄嫂連擦洗凈身,都不給母親做,只將飯食送來了事。
云喬一進(jìn)門,瞧見的母親,就是亂發(fā)未梳,衣衫口邊都沾著藥漬飯粒的模樣。
云喬母親往常慣是愛潔體面的人,也最是要臉面。
而今這樣,云喬瞧見,怎會不心酸。
她眼酸的厲害,總算給母親梳洗打理好。
嫂嫂早退了出去,小丫鬟抱著女兒在一旁的外間玩鬧,里頭此刻只云喬和母親兩人。
云喬扶著母親坐在妝臺前,云喬母親瞧著云喬,伸手揉了揉云喬耳垂。
“喬喬,你得給沈家生個兒子,那沈家的柳姨娘,誕下了沈硯長子,若是你再不能生,沈家往后,還真是個妓子當(dāng)家了不成
“喬喬,你這性子打小不馴,全怪你祖父母不費心,我費了幾年心力,才算是將你教好,也不知怎的,這嫁人幾年后,瞧著,竟好似又似從前一般野性難馴。這般的性子,哪里能討得主君歡心
“喬喬,你可不能不管你哥哥。你就當(dāng)是為了娘,把你手里的嫁妝銀子,給他兩千兩,成不成?”
生養(yǎng)她的母親,一聲一聲喚著她的乳名,字字句句卻都是剝掉人心頭血肉的語。
云喬望著鏡子里的母親,久久說不出話來。
直到被母親扯住衣袖,才自嘲低笑了聲,
她想起曾經(jīng)父親還在時,她因為長久和祖父母生活在一起,想要祖父母的宅子做個紀(jì)念,那個母親眼里疼愛她的哥哥,知曉后卻恨不能對她扒皮抽筋,說她一個注定要外嫁別人家的女孩子,都算不得他們家的人,怎么能分他家中的宅子。
那時,父親母親,可都是覺得,兄長說的話,字字都在理,逼她跪祠堂,抄女戒,一再警告她,身外注定要外嫁的女兒,娘家的東西財產(chǎn),就是一根筷子也不許她沾。
他們默許了哥哥的話語,寧肯讓染了賭的哥哥把那宅子不知賣了幾手,也不愿意讓云喬一個女兒擁有。
而今,她的娘親,卻要她,給她那哥哥千兩銀錢再還賭債。
憑什么呢?
云喬沒有應(yīng)話,只是扶著母親起身,重又將她送到榻上歇息。
“娘,您好好歇息,身子最要緊
見云喬并不肯應(yīng),云喬母親也變了臉色。
她推了云喬一把,手指戳著她額頭,橫眉怒道:
“你個沒良心的賠錢貨,那是你親哥哥啊,你怎么能不管他,你怎么就這么見不得他好過!你若是肯讓你哥哥過好日子,我這身子哪里會不好!”
聽著母親一句句的厲聲責(zé)罵,云喬已經(jīng)沒了爭辯的氣力。
她緊攥著掌心起身,抬眼看向了娘親。
眼眶蓄著淚道:“母親,我會給你請個嬤嬤照料你身子,至于其他的,請恕女兒無能為力
話落便轉(zhuǎn)身出去,喊了小丫鬟抱著女兒,急急準(zhǔn)備離開。
云母見狀,厲聲怒罵,喊道:“好好好,我真是養(yǎng)了個沒良心的白眼狼,云喬!你敢走!你敢走我過兩日就吊死在沈家大門前,我看看他們沈家,還會不會要你這個不孝女做兒媳!”
云喬抱著女兒停步,回首看向自己母親。
她眼眶里有淚水,卻沒掉落。
即便早知曉母親偏心,此刻,還是覺得委屈。
云喬忍著眼淚,聲音顫抖的質(zhì)問她:“母親!這么多年了,你一心只顧著哥哥們,可有想過我的難處!”
“你有什么難處,我給你生了這樣好看的一張臉,讓你嫁進(jìn)高門,你卻不肯拼命拉扯家中兄長,你有什么難處!”
云喬抱著女兒的手,抖得厲害。
那些明明和母親說了許多遍的,在沈家的難堪屈辱,母親從來不會記在心上。
好像從自己嫁了人后,她永遠(yuǎn)永遠(yuǎn)只在意她的兒子們。
或許世間女子長大,總是沒有家的。
云喬覺得無比難過,明明早就看透了母親偏心,明明早就經(jīng)受過無數(shù)次的不公。
可是無論多少次,面對生養(yǎng)自己的娘親這般待她,她還是控制不住的難過,
云喬噙著眼淚問:
“母親,兄長他們是你的孩子?我就不是嗎?
你讓我從夫君那處討要千兩銀子還兄長的賭債,可你知道當(dāng)初沈硯為他清債五千兩,對于我而意味著什么嗎?
那意味著我是賣身給沈硯的奴仆,而非同他平等的妻子,他連一絲一毫的尊重,都不會再施舍給我,
母親,你能明白嗎!”
云母卻面目猙獰,指著她罵:
“我養(yǎng)你長大,讓你高嫁進(jìn)了沈家,就是指望你幫襯你兄長!
你若是不能幫你哥哥還了這賭債,我要你這個女兒有什么用!
你就是在沈家為奴為婢又如何,明媒正娶的妻子,不也是伺候夫君的奴婢嗎,你有什么好不平的!
我告訴你云喬,你也莫要恨我,
日后待你給沈家生下兒子,你對你眼下視若寶貝疙瘩的女兒,也就是如我現(xiàn)在對你一般!”
云喬聽著母親的話,那忍了又忍的眼淚還是掉落。
她抱緊女兒,捂著小娃娃的耳朵,就是情緒再崩潰,也時刻怕爭吵的聲音嚇到女兒。
一雙眼睛,卻滿含血淚望向母親,
而后,字字清晰回答自己的生身母親道:
“不!我永遠(yuǎn)不會!永遠(yuǎn)不會如你們一般對待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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