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初次給云喬看診時,就隱隱覺得她心緒和旁人不大一樣,只是那時云喬大多數(shù)事情心情平靜,少有大悲大痛,故而表面瞧著,倒似正常人一般。
只是脈象隱隱不對罷了。
李大夫想著,東宮富貴榮華,這位娘娘得太子爺獨寵,又有女兒承歡膝下,想來日子越過越好,必定不會似從前那般遭了刺激或是長久郁郁寡歡得這樣的病,久而久之,癥狀當(dāng)是越來越淺,過個些年說不準(zhǔn)就痊愈了。
何嘗,時人大都不能認知郁癥為何物,從來那得了這病的,稍一嚴(yán)重些,只會被人認為是瘋子。
多少得過這病的,后來可都是被關(guān)起來活活鎖著困死的。
李大夫思來想去,到底沒開這個口。
太子爺便是在極為寵愛這位娘娘的時候,怕是也不可能容忍一個“瘋子”在自己枕邊。
如今這位娘娘眼瞧著就要失寵,再提她這番病癥,只怕要將她害得更苦。
李大夫猶豫再三,到底瞞了下來。
除了這郁癥之外,經(jīng)此一遭,這娘娘身子壞成這樣子,只怕更是難以有孕。
不過看眼前這情況,殿下應(yīng)當(dāng)也不似從前那般指望著這位娘娘給東宮誕育子嗣。
李大夫抹了把汗,從旁也拿了把扇子,坐在榻邊和那婦人一道給云喬扇著風(fēng)。
似是隨口道:“你見過那被爹娘扔過的孩子嗎,讓丟棄了一回,往后心里就常埋著畏懼,睡著了沒了意識都不能安枕,時時刻刻驚懼害怕,自然是要抱緊了能保住的一切東西。”
婦人聽得不大明白,懵著神情滿臉疑惑。
李大夫搖了搖頭,笑道:“過得糊涂些是好事,心思愚鈍也比心性敏感強,大娘您比這位貴人可要有福分,得了,甭聊了,您好生看顧著,我去外頭瞧瞧剛熬的藥如何了。”
那中年婦人雖不知李大夫話里話外賣什么關(guān)系,卻也被逗得笑了。
“我哪有這位貴人有福分,方才來的是她夫君罷,生得真俊俏,瞧著錦衣華服隨從無數(shù),當(dāng)是權(quán)貴之家出身,這娘子又生得這般美貌,便是受了傷,往后好了那也是錦衣玉食享不盡榮華富貴,我哪比得了人家啊。”
是嗎?
李大夫搖頭失笑,想起往日自己照顧這位娘娘時,她的模樣。
只怕她自己,也是覺得,這位什么都不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由自在的婦人,比她有福分。
郎中走了出去,中年婦人揉了揉酸痛的手,繼續(xù)打著扇。
榻上睡著的女娘,在一陣陣的蟄痛中,困在昏沉的從前和夢境里。
她夢到了記憶里塵封的西北塞外。
她瞧見一個少年郎君。
他和蕭璟長得好像好像,卻又不像是一個人。
那少年郎笑得靦腆,總是無奈,他好像很多事都不會做。
他不會哄人,只知道遞給她糖塊。
他性子也促狹,會在她掉牙后,忍不住笑她。
他常做笨蛋事,
比如因為接著從樹上跳下來的她傷了胳膊,卻硬挺著不說。
比如被她在臉上花了朵花,卻無知無覺地在軍營中走了半天。
他不似蕭璟這般笑意常透著冷,更不似蕭璟一樣行事總運籌帷幄。
他像他,又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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