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晉聽出她話里意思,攥了攥手,張口卻問:“那如果,你可以和女兒離開此地呢?你是更愿意離開,還是,情愿留在這里?”
他問得大膽也冒犯。
明知門外,就是陪她前來的蕭璟,明知這話,極有可能觸怒昔日舊主,卻還是不甘心的問了出來。
云喬聽著他-->>問話,搖頭淺笑。
她看著眼前的陳晉,卻想起那個姑蘇冬雪夜,伏在他肩頭掉眼淚的自己,和后來江南小城帶著女兒避居一隅的日子。
市井閑逸小橋流水,多好的日子,可惜,一去不復返,她再也回不去了。
云喬目光露出幾分悵惘,瞬息后,又恢復如常。
她道:“公子說笑了,長安宮城無上繁華,我的女兒長在中宮皇后身邊,日后富貴錦衣尊榮至極,我為何要帶她離開。至于我,殿下如今待我比從前好上許多,東宮里也并無旁人,若是同我昔日在揚州的夫婿相比,如今東宮的太子殿下,當是世間極好的夫君,我,又有什么好不滿意的呢。既然無不滿之處,既然事事如意,我為何要離開?”
陳晉聽著她的話語,卻想起那日闖入山莊,看到的,躲在帳子里情緒失控的她。
太子殿下把她生生逼瘋了,如今她卻說,她對那位太子爺無半點不滿意,還說她日子過得事事如意?
當真萬事如意,何至郁癥爆發(fā)?
陳晉心底積蓄著話,抬眸看了眼門外,邊往云喬方向走去,邊啞聲問云喬:“是殿下逼你了嗎?”
云喬立刻后退,數步之后,陳晉看出她刻意避諱,停了步伐,云喬方才跟著停下。
“他沒有逼我,是我自己情愿如此。
陳晉,你知道嗎,當年揚州云家的小姐,她一次都沒有看見過你,一次都沒有。”
云喬說著,自知這話殘忍無比,甚至微微闔上了眼,不忍看陳晉神情。
而陳晉的面色,也的確更白了。
他當然知道那時她的眼里,從來沒有看到過他。
可這話從此刻的她口中清楚聽來,卻依然令人難過。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他嗓音艱澀。
云喬攥緊掌心,抬眸時眼里卻突有厲色:“你既然知道,你就不該來。陳晉,如同當年云家的小姐不曾看見你一樣,以后,她也不會記得你的,日后她盛寵至極尊貴榮華,一次都不會想起你,你就是讓人千刀萬剮五馬分尸,死無葬身之地,她也只會恨因著你在她夫君心里留了個疑影,損了她幾分寵愛?!?
這話一出,陳晉面色更加難看。
即便知道話語里真假莫辨,聽在耳中,卻還是刺眼至極。
而云喬,目光落在他蒼白的臉上。
緩聲吐字,仍舊殘忍道:“你走吧,你若是留在這里,若是一次次自以為是的要救她要帶她走,只會讓她覺得可笑,她沒你以為的那么凄慘,也不需要你拯救,你,莫要自以為是,也不要逼得她左右為難?!?
她口口聲聲里的她,都是云喬她自己。
揚州云家的小姐是云喬,此時語里的那個她,也是云喬。
陳晉聽得清楚。
他面色一寸寸白下去,即便聽到她罵他自以為是,也沒有改變要帶那個山莊床帳里躲起來崩潰的云喬離開的心思。
而她最后那句——“左右為難”卻突地令他心口一疼。
讓他意識到,他此刻對上蕭璟幾乎毫無還手之力,妄帶她離開,只會讓她左右為難。
房內靜默好幾息,終于響起陳晉的話音。
“好,我知道了,我會離開的?!?
只這一句,云喬懸著的心,也終于落地。
她背過身來,眼睛在陳晉看不到的地方,又紅了幾分。
強壓下嗓音里的哽咽,緩聲道:“多謝公子成全,祝君,鵬程萬里前途似錦?!?
話落,抬步出了這間房。
屋外檐下,蕭璟站了良久。
隔得不遠,他沒有特意聽,那些話,卻還是入了耳朵。
而云喬背過身,刻意不想讓陳晉瞧見的那她說難聽話時紅了的眼睛,也落在了蕭璟眼底。
瞧著人踏出內室,蕭璟目光緊緊落在她身上。
沒說什么話,只上前去,伸手牽了云喬手腕,摸了下她雙手的溫度,把她一只手,攏在了自己掌心暖著,牽著人離開此地。
云喬由著他攏著自己,由著他牽著自己,半點也不掙。
出了院落,走遠了些。
方才側眸看向他,啟唇道:“我要親眼看他出長安城,我要你向我保證,而有信,不會對他趕盡殺絕,放了他就是真正的放了他?!?
蕭璟低眸摩挲著掌心云喬的手,頷首點頭。
“我既答應了你,便一定做到。只要他不再往長安做挑釁之事,我保證,絕不會對他再動手?!?
下之意,若是他冥頑不靈,他也不會手軟。
云喬聽著,咬了下唇,思及自己方才對陳晉說的那些狠話,稍稍安心。
她把話說得這樣絕,他總該明白的。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