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她恨殿下,他希望她和殿下好好的,從此一生榮華嬌寵。
私自保下沈硯父女,未嘗沒有這份考量。
若真讓那小丫頭死在蕭璟手里,云喬會被折磨一輩子,會恨透蕭璟,也恨透了她自己。
他想,既然殿下愛她,那么留在東宮,自然是她最好的人生路。
可是,可是,他忘了。
蕭璟不是他。
他的愛,是卑微是仰望,是視那人如天邊明月,而將自己看作地上溝渠污泥。
所以他不會也不敢,對她有分毫輕賤折辱逼迫挾持。
然而,蕭璟卻不同。
那時的蕭璟,對她的喜愛,是東宮桌案上留在瓷瓶里的花枝,是養(yǎng)在身邊逗弄的玩意。
所以容不得她忤逆,容不得她不聽話,
在許多次,許多次云喬的眼淚中。
陳晉忍不住地想,
蕭璟身居高位多年,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
他對云喬的喜愛,算得了什么呢。
瓷瓶里的花枝,枯萎了就換上一株新的便是。
可花枝,該怎么辦呢。
她枯萎,凋零,死去,無聲無息。
觀賞她的主人或許都不會為她皺一下眉頭,掉一滴眼淚。
可那每日擦拭瓷瓶,卻不敢碰花枝一下的奴仆,卻是心如刀割。
陳晉想,或許他就是那個擦拭花瓶,卻不敢觸碰花枝的奴仆。
于是,終于,在無數(shù)次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夜晚后。
他打碎了花瓶,把花枝偷了出來。
他帶著花枝逃到荒野,他把她重新種在泥土里,他盼著她年年歲歲迎風(fēng)招展。
可如今,花枝的主人尋到了她,將她從土地里拔出。
或許還要把她重新放在名貴卻毫無生機(jī)的瓷瓶里。
而他,他和那個奴仆一樣,無能為力。
可他終究是不甘心,不舍得的。
他想,殿下不會放過他的。
這條命,本就是東宮太子爺賞的。
如今主子要,拿去自是應(yīng)當(dāng)。
只是那株,他曾經(jīng)偷走,隔著衣衫藏在懷里,不敢觸碰,唯恐染臟了的,極漂亮極嬌貴的花枝,始終是他心底的牽絆。
他不想,不想看她枯萎在瓷瓶中。
……
暗牢里血腥臟污,陳晉已經(jīng)不知道,這是自己被困在這里的多少個日夜了。
他感覺自己血都要流干了。
終于又見到了那個,自那日從他身上奪去云喬的玉佩錦囊后再未出現(xiàn)的太子殿下。
暗牢里不見天日,卻聽到幾分外邊的動靜。
今日東宮喜氣洋洋,來來回回的守衛(wèi)也曾議論,陳晉隱隱猜得了這是什么日子。
倒是沒想到,這樣的日子里,殿下會特意來此見他。
骨頭上貫穿后緊緊扣著的鎖鏈,沾著血腥,嵌在了肉里。
讓他連動作都不能。
只能像一具死尸爛泥一樣,伏在地上。
蕭璟抬步近前,立在他身側(cè),居高臨下俯視著他。
幾瞬后,蹲下了身子,平視陳晉。
其實(shí)在云喬跟陳晉私逃前,蕭璟是沒有正眼看過這個護(hù)衛(wèi)的。
東宮無數(shù)護(hù)衛(wèi),陳晉再得用,也就是養(yǎng)的一條效命于他的狗。
和旁的護(hù)衛(wèi)、下人,并無多少不同。
可他沒有想到,就是這樣一條東宮養(yǎng)著的狗,居然在他眼皮子和他榻上的女人,有了茍且,甚至為她叛主私逃,為她亡命天涯。
曾經(jīng)他也以為,陳晉不過是為美色所惑,被云喬灌了迷魂湯罷了。
至于那段青梅竹馬的情分,在他看來實(shí)在縹緲虛無,若當(dāng)真是青梅竹馬萬般在意,怎會眼看著她嫁與旁人。
若是他,只要還有一口氣,也是要把人搶到自己身邊的。
倘若多年不聞不問,那算什么情誼。
他想或許云喬會對錯過多年的舊情人念念不忘。
可男人,無非是經(jīng)年重逢,見色起意。
直到他抓了陳晉困在暗牢,才知或許并非如此。
看著那掙扎在污泥血水里,已是死狗爛泥一般,連性命都難保,還要求他放過云喬的陳晉。
想到那根早有年頭的馬鞭,想到云喬的騎術(shù)。
想到她說,是少時友人所教,目光迷惘中帶著幾絲懷念。
蕭璟不得不承認(rèn),或許那份青梅竹馬的情意,當(dāng)真是重。
重到云喬嫁人生女,陳晉仍多年念念不忘。
重到陳晉生死難料,云喬伏在他膝頭,惶恐難安挖空心思都要保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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