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瓷撐著手肘,指腹輕輕翻動書頁,衣袂輕滑,砌玉堆雪般露出半截皓腕。
燭影搖曳,燈下看美人,越發(fā)美得不可方物。
丫鬟霜枝癡癡看了一會,才托著下巴道:“小姐,我瞧那林公子肯定是對你有意的,他每次來府里,遠遠看見你臉都紅到耳朵尖了……”她很有信心,“沒人會不喜歡小姐的!”
賀蘭瓷笑笑,想問她如果不是長得這般模樣,對方會話都沒說過幾句,就對她有意么?
可這問題著實沒有意義,不過是自尋煩惱。
最后就寢時,她才想起,明日好像是會試放榜的日子,林章說不定不會來。
第二天,一直到午后都沒聽到消息,賀蘭瓷索性在房里練字。
她寫了不知多久,突然見霜枝跑來,一臉興奮道:“小姐,來了來了?!?
賀蘭瓷握著筆,還想繼續(xù)寫,卻聽到前院的喧嘩。
片刻后,她無奈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心書寫,外頭聽動靜,應該來了不止林章一個人,大抵是他同窗。
這也不奇怪,只叫林章一個人來未免過于意圖明顯,而且她爹素來喜歡讀書人,尤其是書讀得好的,不止時常帶人回家指點送書,遇到那種家境貧寒的,還會主動出錢接濟。
萬一人家再寫幾篇她爹欣賞的文章,她爹更恨不得把人當成自己親兒子——然后還會回來指著自己正經(jīng)兒子苦口婆心至破口大罵。
賀蘭瓷邊想邊往外走,隔著抄手游廊遠遠看了一眼。
好死不死對上了一雙桃花眼。
賀蘭瓷:“……???”
這人怎么回事!陰魂不散的。sm.Ъiqiku.Πet
陸無憂站在林章身側(cè),身姿筆挺,笑意淺淺,瞧著謙遜又溫文。
賀蘭瓷微微蹙眉,用眼神問他“你不是絕無半分興趣嗎怎么還跑到我府上來了”,陸無憂不著痕跡地聳了下肩,眼尾微揚示意旁邊的林章,仿佛在回“是他非要我來的我又不好拒絕”,而后他眸光一斂,若無其事地把視線轉(zhuǎn)開,仿佛從未看見過她。
賀蘭瓷無語之余,總算走到垂花門外。
賀蘭簡吊兒郎當搖著把折扇:“我爹一會就回來了,你們隨便坐隨便看……啊,那是舍妹?!闭Z氣一轉(zhuǎn),頓時殷切,“小瓷,你怎么來了?正好給你介紹下,少彥你是認得的,旁邊這幾個是……”
賀蘭瓷順著他的話抬眸掃去。
一共來了五個年輕人,除了陸無憂另外四個瞬間都露出不自然的神情,不是支支吾吾,就是垂頭看地、緊張撓頭,林章臉紅得尤為明顯。
賀蘭簡一一介紹過去,說到陸無憂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賀蘭瓷的表情似乎有點怪怪的,不由狐疑道:“怎么了?你們之前見過嗎?”
賀蘭瓷客客氣氣:“……不認識?!?
陸無憂似笑非笑:“沒見過。”
說是隨著她們?nèi)タ从挚涔?,但其實出了宮門,賀蘭瓷就先告辭了。
韶安公主的神魂都被陸無憂勾走了,麗貴妃忙著哄女兒,根本沒人在意賀蘭瓷,她也得以輕松脫身。
回府一路上都能聽見人聲鼎沸的慶賀、歡呼聲,不像是狀元游街,倒像是旗開得勝的將軍班師回朝。
就連霜枝也躲在府門口,探頭探腦小聲道:“小姐你從宮里回來,見到狀元郎了嗎……我聽外面的人說,這次的狀元郎可是連中六元的!長得也似仙人下凡。”
“他來過我們府上……等等……”
六元?
賀蘭瓷一愣,回想起陸無憂確實當年在青州還中過縣試、府試、院試的小三元。
連中三元就已經(jīng)夠可怕了,連中六元簡直駭人聽聞。
這就意味著他在科舉一途上的所有考試,都是無往不利的第一名。
有這樣一份驚人的履歷,說不定還真的能從韶安公主掌中逃脫,因為大雍有規(guī),尚公主后,駙馬都尉即便入朝為官,品級不得高于六品。
百年一遇連中六元的文曲星就這么糟蹋在公主手里,是人都覺得浪費。
自己卻未必有這個好運了。
賀蘭瓷回到府里,第一件事便是去尋先前記下夢的那張紙。
如果這是真的,那她就要早做打算。
本來賀蘭瓷也想過,上京不安全,要不現(xiàn)在就收拾行李跑路算了。但一來,她不能丟下她爹和她哥不管,二來,二皇子既已盯上她,她貿(mào)然出逃說不定會提前落得和夢里一樣的下場,到時才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現(xiàn)在她還是左都御史家的小姐,處在明面上,反而是安全的。
晚上,她爹從恩榮宴上回來,賀蘭瓷思忖再三,還是敲門進了書房,道:“爹,白天麗貴妃宣女兒進宮了。”
賀蘭謹正在桌案上看益州道監(jiān)察御史送來的折子,本想讓她有什么事明日再說,可聽完賀蘭瓷的話,他立時緊張道:“宣你進宮做什么?”
賀蘭瓷道:“應是有人在她面前提過女兒……我還見到二皇子和韶安公主了?!彼D了頓,硬著頭皮道,“我覺得二皇子似是對我有意。”
賀蘭謹看著語態(tài)猶疑不安的女兒,霍然起身道:“不要多想,爹已經(jīng)幫你重新物色過人選了?!彼麖臅苌先∠聝蓚€卷軸,“一個是你爹過去的座師,已經(jīng)致仕的禮部尚書劉大人的長孫,去年剛中了舉,如今也在國子監(jiān)讀書;另一個是翰林院試講學士于大人的次子,今年二甲第四十名,為了替母親守孝才耽擱下來。你兄長打聽過,都是老實上進的后輩,你要是有意,為父請人再來府上一趟。”
賀蘭瓷伸指按在卷軸上,卻沒有看。
她猶豫了一會,咬咬牙,還是道:“爹,我前兩天做了個夢。夢見你被派去任益云總督,之后被奪職下獄,我和兄長也被牽連。您覺得……這是有可能的嗎?”
就差直接問他朝局如何了。
只不過她爹素來不會和她談這個。
果然,賀蘭謹只一頓,便道:“女兒家的成天在胡思亂想些什么!夢中之事豈可當真!”
賀蘭瓷就知道,她爹這個迂腐的性子,別說壓根不會信了,就算是信了,也不會想著去改變規(guī)避,估計還會覺得被奪職下獄是他自己做錯。
索性,賀蘭瓷也不和他兜圈子了。
“爹,我還夢見了二皇子,夢里女兒出逃,被他軟禁了。”賀蘭瓷沉低了聲音,盡量語氣冷肅道,“我不覺得這是胡思亂想。就算不清楚朝局,我也知道他現(xiàn)在在和大皇子爭儲,他不占嫡也不占長,您不可能支持他,而且爹你數(shù)次上書請立東宮要他就藩,早成了他的眼中釘。都察院掌監(jiān)察,何其重要,他不可能讓你在這個位置上長坐下去……更何況,明年就該京察了,京察素來是把好刀。”
京察由吏部和都察院負責,是鏟除異己和清算舊賬的絕佳時候,賀蘭瓷覺得她爹會被弄下去,和此事也不無干系。δ.Ъiqiku.nēt
畢竟她爹不結(jié)黨,對天子來說是好事,在官場就未必了。
至于在益云被陷害,那就更簡單了。
賀蘭謹拍著桌子,怫然道:“放肆!這豈是你一個女子該妄議的事情!”
賀蘭瓷仰起脖子,毫不猶豫道:“難道等抄家上門了,我才能來憂心此事?”
姚千雪此刻要是在這,估計會被嚇得花容失色。
賀蘭謹氣得吹胡子瞪眼,不明白小時候明明柔柔弱弱、楚楚可憐的閨女為什么從青州回來之后就變成這樣,想吵架,又怕像上次一樣聲音太大引來隔壁大理寺的展大人。
賀蘭瓷緩了口氣,也意識到自己有點上火,聲音低軟下來道:“爹,您別氣了,我也是擔心。要不,您看,我們先回老家呆兩年……”
她說的這個也是大雍官場常見的做法。
眼看風頭不對,先辭官回家做幾年逍遙鄉(xiāng)紳,反正資歷和官聲在,過幾年再重新起復也是輕而易舉,老實說,現(xiàn)在官場三品以上的高官誰還沒起起落落過幾次,都當家常便飯,包括閣老也是如此。
昨日的鄉(xiāng)野糟老頭子,明日就能直入內(nèi)閣官居一品。
就是這么刺激。
賀蘭謹默了一瞬,道:“為父不能。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在位一日,便要為大雍為百姓,做一日的事,絕不會為了一己安危前程,一走了之。而且你爹為官,無愧于天、無愧于地、無愧于心,若真是被入獄問罪,也是我為臣之過。你若是怕被牽連,就不要做我的女兒。”.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