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沒事吧……”
賀蘭瓷寫完擱下筆,才松了口氣,對霜枝道:“沒什么,不用擔(dān)心?!鳖D了頓,“霜枝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呆一會?!?
她前前后后仔細推敲這個夢境。
雖說夢大都是假的,但若它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呢?
更何況這夢還詳細至此。
思前想后,她決定明日出城去看看。
賀蘭瓷記得那座困住她的宅子外有一片桃林,院門口的匾額上寫著“藏苑”二字,還貼了一副似乎是仿王會稽的門聯(lián),不過夢中一瞥,事后回想也不敢確定。
然而第二天一早,不等她出門,霜枝便慌慌張張跑了進來。
“小姐、小姐……外面、外面宮里頭來人,要宣小姐進宮?!?
***
賀蘭瓷坐著進宮的轎子,是當(dāng)真有點疑惑。
雖然她爹位列正二品,有資格攜家眷去宮中飲宴,但賀蘭瓷一次也沒去過,而且她既非命婦,也沒有親眷在后宮,居然會被宣召,這就更奇怪了。
轎子外的太監(jiān)細聲道:“賀蘭小姐不用擔(dān)憂,這可是喜事?!?
賀蘭瓷強笑了聲,沒說話。
因為昨夜的夢,她總有種風(fēng)雨欲來的不祥之感。
轎子行至皇城外,就得下轎換步行了。
旭日東升,晨光裊裊,天還未全亮,宮門口已經(jīng)燈火輝煌。
城樓上掛著紅燈籠,行道隨處可見搖曳的風(fēng)燈,上下馬車轎子的聲音不絕于耳,空中似乎還有未散盡的晨露濕氣。
賀蘭瓷下了轎子,便看見宮門外烏壓壓站著一大群身著進士巾袍的士子,頭戴飾著翠葉絨花的烏紗帽,兩旁翹翅延展,垂帶飄搖,深色藍羅袍的長袖在風(fēng)中款擺,各個顯得青袍角帶,玉樹臨風(fēng)。
她這才想起殿試已過,今日似乎還是金殿傳臚的日子,所以她爹一早便進了宮。
賀蘭瓷下意識看去,頂頭一人似也有所覺,抬起頭,目光不偏不倚撞上。
以往賀蘭瓷看見他只覺得不勝其煩,但此時看見個熟人,竟還覺出了幾分親切感,好像半只踩空的腳落到了一點實處——而且夢里陸無憂也沒對她落井下石。
想著,賀蘭瓷不自覺莞爾一笑。
這一笑當(dāng)真是春風(fēng)回暖,冰消雪融,霧色半明半暗,晨曦間燃亮的燈輝都倒映在她靈透的瞳眸中,美得燦若煙霞,似仙普度眾生。
眾士子呆住。
直至賀蘭瓷離開。
幾乎在他們回神的同時,數(shù)十道剛剛還落在賀蘭瓷身上的灼熱視線霍然轉(zhuǎn)向了陸無憂。
陸無憂:“……”
“方才賀蘭小姐是不是對著霽安笑了?”
“還笑得那般……”
立刻有人酸溜溜道:“想不到陸會元名動上京,連賀蘭小姐都對你動了心……”
“霽安你該不會真的同賀蘭小姐有什么吧……”
“什么時候的事!難不成你都瞞著我們?”
就連林章都向他投來了困惑又欲又止的一瞥。
陸無憂看著少女笑完就走,絕不棧戀的冷酷背影,幾乎要被氣笑了。
他想起某些不太好的回憶,眉心飛速一擰,不過瞬間又舒展開,臉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困惑表情,語氣無辜且義正辭嚴(yán)道:“諸位說笑了,我與賀蘭小姐話都沒說過幾句,此實在無稽之談,興許……”他更加正直地道,“她只是想表達友好?!?
眾人:“……”
那邊,賀蘭瓷已隨著宮人進了內(nèi)廷,天色慢慢亮起,一抹抹朝光傾覆而上,她看著眼前華美奢靡的殿宇,和滿園栽種的繁麗花卉,終于有了幾分猜測。
麗貴妃喜牡丹,所以圣上特地為她修了牡丹園,藏花數(shù)千株,株株是價值千金的名品。
賀蘭瓷一眼掃過,便能認出連簇的姚黃、魏紫、二喬、墨魁,于是滿園望去,花不是花,全是層層堆疊的金山銀山,她很沒出息地心疼了一會。
她在看花。
旁人也在看她。
進宮自然不可能再戴帷帽,美人路過花叢,白衣勝雪,人更比花清絕三分,萬千姹紫嫣紅卻都成了陪襯。
往來的宮人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看,但路過的都忍不住偷眼打量。
“走路不長眼睛啊!往哪看呢!”
“對不住、對不住……”
“哎呦!怎么又撞了!”
“再看,去稟告上頭,把你們眼睛都給剜了!”
賀蘭瓷:“……”
她在毓德宮的廊下等了一會,便被引進去,絲毫沒注意到隱秘處的一雙灰眸。
殿中更是富麗堂皇,物件擺設(shè)件件價值不菲,金光耀耀,上首的椅子上坐了個正吃著甜羹的美貌婦人,云鬢花容,珠釵環(huán)繞,額心墜著一枚毫無瑕疵潔白晶瑩的碩大東珠,打扮得極其雍容,看年歲不過三十,豐姿正艷,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寵冠六宮的麗貴妃了。
賀蘭瓷客客氣氣見了禮。
麗貴妃將手里的碗隨手一放,便去看她。
瞧見賀蘭瓷的臉,她也愣了一會,隨后笑盈盈道:“好漂亮的丫頭。本宮之前聽聞她們說賀蘭家千金貌可傾城,還當(dāng)是胡說的。今日一看,竟半點沒有夸張。”
賀蘭瓷不知對方來意,只得干巴巴接一句:“娘娘謬贊。”
“你過來過來些,我仔細瞧瞧?!?
殿里濃郁的熏香熏得賀蘭瓷很想拔腿就跑,但她忍住了,對方瞪大了美目,像欣賞什么物件似的打量著她。
麗貴妃年紀(jì)已不輕,可神情間仍然有一分天真爛漫,她甚至伸出了一根涂著蔻丹的纖指輕觸賀蘭瓷的面頰,像是在驗證這是不是真的。
冰冷的觸感從臉頰滲入肌理,賀蘭瓷控制不住打了個哆嗦。
就在這時,殿外又響起了一道男聲,語氣應(yīng)是笑著的,可惜沒有絲毫溫度。
“參見母妃。”
這聲音落進賀蘭瓷的耳中,大腦轟然一炸,她登時僵住,頭皮發(fā)麻,舌根都開始發(fā)澀。
“兒臣是否來得不巧?”
隨著兩聲清晰的靴踏之聲,聲音的主人似是已經(jīng)進了殿內(nèi),腳步聲一下一下接近,來人音色仍舊平順,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冷黏膩。
這聲音分明和她夢里那個脅迫她的聲音一模一樣!筆趣庫
賀蘭瓷迅速將指尖深深嵌進手心,唇瓣緊咬,用疼痛強迫自己鎮(zhèn)靜下來,可腦中仍是警鈴大作,仿佛一瞬間回到夢中,眼前不再是堂皇的宮殿,而是那朝不保夕,隨時可能會被捉到的榻上。
麗貴妃渾然不覺,沖著來人招招手,笑道:“哪里不巧,你來得正好??爝^來,這位是御史賀蘭大人的小姐?!?
“——原來是賀蘭小姐?!?
這一次,聲音近得宛若就在耳畔。
一陣遍起雞皮疙瘩的顫栗涌了上來,短短數(shù)息,賀蘭瓷的后襟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
她垂首輕道:“臣女見過二皇子。”
賀蘭瓷頭戴帷帽,又衣飾簡單,一路過來沒引起太多注意,也多虧了走在前面的陸無憂幫她引走了絕大多數(shù)的關(guān)注。
他一路淺笑晏晏,招蜂引蝶極了。
不光是姑娘小姐含情的眸光,賀蘭瓷甚至還瞧見個婆子跑來問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可有功名,是否婚配。若在榜下,只怕會被當(dāng)場捉婿。
恍惚間,讓賀蘭瓷還以為回到在青州那三年。
她幼時體弱,母親去得又早,父親忙著朝堂公事,照顧不及,曾大病過一場,后來她爹便把她送回青州老家,寄在伯父府上養(yǎng)病。
方士說她八字輕,陰氣重,很容易招災(zāi),是紅顏薄命的命相,須得去陽氣旺盛的地方,或者找個八字重的男子呆在身邊方能壓住。恰巧江流書院開院門招女弟子,伯父怕她真的養(yǎng)著養(yǎng)著,像她娘一樣一命嗚呼了,便瞞著她爹,給賀蘭瓷換了個名字送去讀了幾年書。.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