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令得所有人都不敢說話,就連蕭韶安都呆怔著,仿佛變成了一塊木頭。
順帝已是氣得快要背過氣去。
“拿下他們……快點給我……”
他搖晃著快要栽倒。
“圣上……”
“圣上小心啊……”
蕭南洵從干嘔中抬起頭顱,瘋癲的目光讓他看起來陰郁又瘆人,如果說剛才他還能忍著,眼前的畫面讓他恨不得將一切都毀滅。
他慢慢朝著麗妃走了過去。
“母妃……”
他不明白,從當年在清泉寺他就不明白,她為什么非得……但后來蕭南洵漸漸說服自己,這是對的,盡管一開始被人看不起,但他們很快便擁有了旁人一輩子難以企及的榮華富貴,他也將當初嘲諷過他的人全部清除干凈。
他迷戀著那些漂亮的、精致的東西,就好像擁有了,自己也變得尊貴了。
然而事實卻是,無論過去多久,他始終難以忘卻,仍覺得自己骯臟不堪。
他以為所有的女人,都像他母妃一樣,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卻有女人絲毫不在意這些榮華富貴,不想著攀附他,一次又一次拒絕,寧可跟著旁人吃苦都不愿意從了他,而他的母妃卻……
他明明那么厭惡蕭南泊。
從清泉寺回來就開始厭惡他,他看不起他是茍合而生的野種,他也看不起他的虛偽做作。
“你就……”蕭南洵目光幽冷地望向麗妃,又想吐了,“離了男人給的富貴,不能活嗎?我真的惡心得想吐?!?
“啪”一巴掌扇在了蕭南洵的臉上,打得他側過臉去。
麗妃回過神來,已經舉起來手,隨后她掩住面,心尖抽痛,泣不成聲。
***
陸無憂揉著賀蘭瓷的耳垂道:“別想了,人各有志,想不明白的?!?
賀蘭瓷被他揉得發(fā)癢,躲開一點道:“好吧。那今晚到底會如何收場……”
陸無憂道:“別急,彭公公被拿下之后,行宮里的封鎖維持不下去,皇后娘娘應該馬上就過來了……”
賀蘭瓷不由道:“所以你之前讓我送信是因為?”
陸無憂點頭道:“幫慕凌牽了個線,我對他可真是仁至義盡。蕭南洵事敗,今晚之后蕭南泊儲君之位再無懸念,但他一定不會愿意讓蕭南泊即位,所以必然會在蕭懷琸面前點破此事,蕭懷琸能不能撐過這種打擊都不好說,到時候一定需要一個能主持大局的人,那么皇后娘娘便是最好的人選——她和衛(wèi)國公和解了。”
今夜風云變幻,夜黑得深沉,只有火光與燈影不滅。
此刻,賀蘭瓷抬頭望去,天空中云霧漸漸飄散,倒能看見半輪皎潔溫柔的明月,灑下清澈月色。
花未靈正在旁邊打瞌睡,見狀也抬起了腦袋,看著月亮,似忽然想起什么:“哦對,剛才慕凌跟我說,說他其實也沒這么弱,還說自己其實很聰明,不比我哥笨。”
陸無憂輕笑一聲,就是怎么聽怎么嘲諷。
賀蘭瓷沒管他,追問道:“然后呢?”
花未靈托著下巴道:“然后就說了一堆有的沒的,我也沒太弄明白他非得跟我說干嘛,總之就是,要是我真的想讓他做個好皇帝,他就去做。那個……”她戳戳陸無憂,道,“哥,他有希望嗎?”
三人正先聊著,真看見了許皇后坐在鳳輦上,身著真紅大袖衣,頭戴燕居冠出現(xiàn)了在殿門外。
***
順帝已是暈厥了過去,連忙有人傳召御醫(yī),但如今行宮上下一片混亂,御醫(yī)還不知何時能到。δ.Ъiqiku.nēt
誰也沒想到,久居深宮的皇后娘娘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就算再怎么帝后感情淡薄,皇后娘娘也是這行宮中目前除了圣上,最尊貴的人。
她進來后不久,衛(wèi)國公也帶著人來了。
皇后娘娘問詢,自有人把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告知。
她的目光掃過仍然伏在地上哭泣的敬貴妃,她眼中仿佛只剩下蕭南清的尸身,又掃過了面色慘白,花容失色,已然崩潰地歪倒在地上的麗妃,和旁邊看起來宛若瘋子的蕭南洵。
他此刻正在瘋了似的大笑:“母妃,這就是你看上的人嗎?”
蕭南泊還算淡定,只因為重傷面色有些難看,在麗妃躲到他身后不久,他撤開了身——
對,他很快撤開了身。
隨后蕭南泊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敦厚的面容還流露出些迷茫道:“麗妃娘娘為何此時還要構陷于我?二弟今晚殺我不成,竟還要這般污蔑……陷我于不忠不孝不義?!?
他說得坦坦蕩蕩,一派光明磊落。
然而許皇后卻笑了。
“把人帶上來。”
事已至此,麗妃也沒有什么更多的反應了,唯獨蕭南泊面色微微變了變。
帶上來的是個宮女,麗妃的宮女。
他們數次相會,都是這位宮女引的路,走得是宮中的密道。
許皇后把外人屏退,包括同樣萎頓在地的蕭韶安。
跪在地上宮女磕磕絆絆地說著駭人聽聞的宮闈秘史,包括次數,時辰,事后又是如何遮掩。
蕭南泊義正辭嚴道:“麗妃娘娘為了構陷兒臣,竟做到如此地步?!?
許皇后則轉頭對她多年恨之入骨,但此刻卻只覺得好笑的女人道:“麗妃,你莫不是指望他若登位還能護得住你吧。此番謀逆,你又做出此等丑事,你和你的一兒一女都難逃一死,他卻能繼續(xù)榮華富貴,你不會覺得不甘嗎?讓這樣的男人踏著你的尸骨登位……”
蕭南泊出聲打斷道:“皇后娘娘!”
許皇后冷冷看著他,就像是看著年輕的蕭懷琸:“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來人,把他壓下去?!?
蕭南泊原本還未曾擔心。
縱使許皇后來了,她也需要一個皇位繼任者,蕭南洵是已經徹底無望了,他卻還可以商量,蕭南泊自己的母妃軟弱可欺,他不介意尊許皇后為母后,讓她做太后。
但誰料許皇后竟一點機會也不給。
蕭南泊看著許皇后,又看著一直未曾退出去,正神色悠然站著的慕凌——或者說蕭南沐,隱約之間明白了什么,電光之火之間他道:“父皇不可能允許的!”
他像了解自己一樣,了解著他的父皇。
他嫉妒著獲得了父皇全部寵愛的蕭南洵,他的父皇也一定嫉妒著懷瑾太子。
許皇后卻看著他,燦然一笑道:“本宮知道,所以才更要如此,懷瑾太子可比你父皇配得上多了?!?
她拖著皇后冠服長長逶迤在地裙擺,一步步走到順帝的床榻前,手指輕輕觸碰著這個她愛過也恨過的男子,如今他蒼老得好像隨時會離開這個塵世。
事到如今,她竟也不覺得有多痛快。
她的青春和時光,都已經不可能再回來了,甚至于夭折的女兒,和她即將成型卻被下藥打掉的兒子——那時她尚不知他根本不敢要她的孩子——都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了。
那她不也該讓他的子孫滅絕嗎?
她當然知道他嫉妒懷瑾太子,更知道他對他的兒子做過什么,所以讓他最不想登位的人登位,這天下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
***
“——圣上,圣上駕崩了!”
這是剛剛獲得自由的文武百官第一個聽到的消息。
沒等眾人慶幸,便有官員跪在地上哭了起來,緊接著還有人追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沒過多久便有太監(jiān)過來傳旨。
今夜二皇子蕭南洵伙同彭公公、麗妃矯詔謀逆,還殺了三皇子,大皇子蕭南泊趁機犯上作亂,意圖刺殺圣上,圣上彌留之際對皇子皇孫大感失望,于是決定傳位給今夜帶兵平叛的懷瑾太子之子蕭南沐。
有圣上的璽印,亦有皇后的鳳印。
衛(wèi)國公、鎮(zhèn)安王皆可為證,潯陽長公主似仍有異議,不過皇后親自去尋她聊過之后,她便也不再說什么。
無人料到,這一夜的驚心動魄,大雍竟會整個變了天。
聽見這旨意,賀蘭瓷先是一愣,又有些恍惚,雖然早知道順帝身體不佳,遲早會退位,也跟陸無憂說過那么多次離經叛道的話,可真到了這一天,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先前在他們府上蹭吃蹭住了這么久,還被陸無憂百般陰陽怪氣的慕凌要做皇帝了?
只是,她仍有些不解:“你怎么策反鎮(zhèn)安王的?”
陸無憂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道:“用這里,你要嘗嘗嗎?”
賀蘭瓷薄怒道:“你正經點!”
陸無憂笑道:“實話實說嘛。不過說來還有件事很巧。把阿歸撿回來沒幾天我就發(fā)現(xiàn)他肩膀上有個胎記,很特殊,我覺得像,但又不敢確定,問過他,他也確實自幼無父,母親死在北狄人手里。我便照著他的肩膀把胎記畫下來,還特地去他以前住的地方搜過,找到了些東西。今次我去問過鎮(zhèn)安王,他跟我確認過,阿歸有很大的概率真的是他遺失的獨子——當然這件事也對我勸服他,多少起了點幫助?!?
賀蘭瓷震驚:“……???什么時候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訴我!”
陸無憂道:“怕萬一不是,你空歡喜一場?!?
“我空歡喜什么?”
“咱們兒子將來出息大得很呢。”ъiqiku.
賀蘭瓷無語了一會道:“那不是還有個周寧安嗎?”
陸無憂道:“這個已是可以舍棄了,回頭再換一個吧。”
兩人往前走著,卻恰巧碰見皇后的鳳駕。
正要避道行禮,許皇后已從鳳輦上下來了,她靜靜看著賀蘭瓷,視線又從她身上移到了陸無憂身上,半晌突然笑道:“本宮還是第一次見名動天下的陸六元。”
陸無憂客客氣氣行禮道:“皇后娘娘過譽了,臣惶恐?!?
——雖然許皇后應該很快就能做許太后了,但畢竟還要等禮部正式的儀式。
許皇后笑得很和氣:“你夫人對你死心塌地,你可莫要負心薄幸了才是?!?
賀蘭瓷微覺羞恥:“……”
陸無憂等許皇后走遠,才慢吞吞道:“要不你來跟我說說,你又怎么對我死心塌地了?”
賀蘭瓷臉頰微燙道:“……沒什么,別問了?!?
陸無憂略微不滿道:“你怎么每次都在別人面前對我這么情深義重,你就不能當面說一次嗎?”
賀蘭瓷小聲道:“我又不是沒說過?!?
陸無憂道側頭道:“什么時候的事情?”
賀蘭瓷回想道:“就……你守城的時候?!?
陸無憂也回憶起那句“那就一起死好了”,他細品了一會道:“你就不能換一句什么‘夫君,不管發(fā)生什么,我都一定會跟你同生共死,此生不渝’之類的?!?
賀蘭瓷頭都大了,忍不住道:“你好麻煩啊?!?
陸無憂斜眼看她道:“誰讓你又遲鈍,又敷衍,學壞也學得這么慢?!?
賀蘭瓷:“……?”.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