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愣,而后才反應(yīng)過來。
這些留下來的餅,應(yīng)當(dāng)是柳玉茹故意少吃剩下的。他感覺眼里有些酸澀,他說不出是什么感覺,但是情況也不容他多想,他趕忙拿了餅,喝了點水,嚼爛了之后,嘴對嘴給她喂了下去。
那時候也顧不上什么禮儀不禮儀,他滿腦子只想著,她得活下去,無論如何,都得活下去。
他給她為了吃的,就背起她,開始繼續(xù)走。地面上的溫度很高,他的鞋早已經(jīng)爛了,他能清楚感覺到腳上皮磨破的疼痛,可他不敢停下。
他一直往前走著,等到下午,天氣轉(zhuǎn)涼,柳玉茹趴在他背上,慢慢睜開了眼睛。她感覺到他的溫度,看著周邊的場景,沙啞道:“九思?”
顧九思愣了愣,隨后他高興道:“你醒了!”
“我怎么了?”
柳玉茹沒什么力氣,她感覺全身都是軟的,顧九思背著她,似乎是怕嚇著她,溫和道:“剛才你暈過去了?!?
“抱歉……”
“說什么抱歉,”顧九思笑著,聲音里有些喑啞,“該抱歉的是我才對?!?
柳玉茹沒說話,顧九思背著她,他努力想要讓語調(diào)輕快一點,卻還是克制不住內(nèi)心的痛苦與絕望,愧疚與難堪。
“我該早點發(fā)現(xiàn)你沒怎么吃東西的?!彼Z調(diào)似乎很輕松,可柳玉茹卻還是聽出了哭腔,“我該早點知道的……”
“沒事的?!绷袢闩吭谒成?,聲音有些無力,“我愿意的?!?
“你愿意什么啊……”顧九思聲音有些顫抖。
柳玉茹感覺累,她太累了。
“糧食不夠的?!彼_口,慢慢道,“咱們一起吃,到不了幽州。我少吃點,你就能多吃點。我算過了,我還能再撐幾日,等到時候還有一半的路,糧食沒了,你要沒找到水,你就放我的血來喝……”
“你胡說八道什么!”
顧九思怒喝出聲,他其實猜到的,他猜到柳玉茹的想法,可當(dāng)柳玉茹真的說出口時,他還是忍不住暴怒出聲:“你別想!”顧九思顫抖著聲,“我就算死了,我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柳玉茹我告訴你,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你要是死了,幽州我也不去了,我什么地方都不去了,我就陪著你死在這里?!?
顧九思說著,眼淚就落了下來。
他以為自己不會落淚了,以為自己成長了,可他卻發(fā)現(xiàn),這上天永遠(yuǎn)比你想象的殘忍。
當(dāng)他失去父親,失去朋友,如今又要讓他失去柳玉茹。
而且這份失去,是猶如凌遲一般,讓他眼睜睜看著,瞧著,甚至于為了自己活下去,親手送她去地獄。
可他絕不會讓老天爺?shù)贸选?
他絕對不會,做出一個上天以為他會做的選擇。
“我知道,你還想著你娘,”顧九思哭著出聲,“你娘還在幽州等著你,你是她唯一的女兒,你沒了,她怎么辦?我不會幫你照顧她的,你就算死了,我也絕不會管她。我是一個狼心狗肺的人,我不會愧疚,我會陪你一起死在這里,我絕不會讓你如愿!”
“你死得沒有價值?!鳖櫨潘嫉袜傲袢?,你得活著,你一定要活著,知道嗎?”
你不能死。
你死了……你若是死了……
顧九思抬起頭,環(huán)顧著四野。
她要是死了……他怎么辦?
他想不出來。
她如今的命,就是他活著的念頭,所以她不能死,絕對不能。
然而柳玉茹回應(yīng)不動他了。sm.Ъiqiku.Πet
她有意識,可是已經(jīng)沒有了張口的能力。
她就是趴在他的背上,感受著這個男人,他固執(zhí)的背著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不知道是什么樣的毅力和決心,讓他沒有停下。
他們吃光了所有糧食,就剩下半袋水囊,這時候已經(jīng)沒什么好吃的了,于是顧九思就和她一起餓著,每一天喝一點水,勉強(qiáng)維持生存。
臨近幽州只剩下一百余里地時,顧九思終于支撐不住,整個人摔了下去。
等他醒過來時,已經(jīng)是夜里了,柳玉茹靜靜躺著,他慌忙過去,去探柳玉茹的鼻息,柳玉茹的鼻息很微弱,顧九思卻還是松了口氣。
他伸出手去,將柳玉茹抱緊懷里,他收緊了手臂,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緊了她。
“玉茹,”他沙啞出聲,“你一定要陪著我……”
他將臉貼在她的臉上,顫抖著聲道:“你是我的命,你得活著,知不知道?”
柳玉茹不出聲。
其實他很想流淚,很想有點眼淚落下來,至少柳玉茹能喝一點。
然而他已經(jīng)沒有眼淚了。
水分的缺乏,讓他整個人也到了極限。
他抬頭看著那火辣辣的太陽,他知道,再這樣熬下去,他和柳玉茹都要死。
他咬了咬牙,從腰間拿出刀來,割破了自己的手掌。
鮮紅的血落下來,他捏住柳玉茹的下顎,全數(shù)倒在了她的嘴里。
有些落在她的臉頰和唇上,顧九思見傷口快要凝住,他趕忙吮在了傷口上,喝了最后一點血。然后他看著柳玉茹臉上的血珠,他低下頭去,輕輕舔舐在她的臉上、唇上。
那本是沒有半點旖旎的一個吻,然而當(dāng)柔軟從他的舌尖一路傳來時,他仍舊感到了內(nèi)心那種令人發(fā)悸的顫抖。
他慌忙退開,看著柳玉茹臉上不知道是血留下來的顏色,還是他的錯覺,亦或是真的,有了幾分血色。
他重新背起她,繼續(xù)往前行去。其實他也已經(jīng)沒了力氣,可是背上那個人卻成了他所有信念。
他不怕死,可他一想到如果他死了,柳玉茹就要死,他就怕得要死。
于是他只能一直撐著,行在無人的荒野大地上,一直走,一直走。
走過了日與夜,他終于見到了一點綠色,見到了人。
他背著柳玉茹再往前去,便看見了界碑。
界碑上是已經(jīng)不甚清晰的兩個字,幽州。
顧九思看著那兩個字,唇微微顫抖。
“到了……”他沙啞出聲,“玉茹……我們到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