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思說歸說,最后商隊回去的時候,還是老老實實交了一封信過去。
那信十分厚實,放在手里沉甸甸的,交在商隊手里時,所有人都笑了,顧九思板著臉,面對所有人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已經習慣了。ъiqiku.
柳玉茹接到信時,剛剛離開青州州府,正往下一個城市行去。青州比滄州富饒得多,三十萬擔糧食,她差不多已經湊足了十五萬。
這時候,滄州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糧食的減少,糧價突然漲了起來。但所有人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事的關聯(lián)性,有些聰明人后知后覺意識到事情似乎是有人刻意布局,但對于當時的大多數(shù)人而,也不過就是覺得,戰(zhàn)亂了,糧食又漲價了,僅此而已。
而青州甚至還未察覺這一切,柳玉茹似乎只是偶然經過,偶然遇到了糧價的起伏,然后又偶然離開。
她不過是一家想要開胭脂鋪分店的老板,誰都想不到,這青滄兩州這樣大手筆的糧價起伏,會和這個說話時笑得溫柔甚至帶了幾分靦腆的小姑娘,有什么關系。
大家都關注著幽州與梁王的占據(jù)。范軒領著人攻打梁王之后,并州和涼州也少量出兵騷擾有了動作。然而梁王早有對策,一時竟也沒攻打下來,于是雙方僵持著,梁王以皇帝之命下了對范軒的“討賊令”,而范軒則是洋洋灑灑寫了一篇“伐梁賊文”。
這篇檄文并非文采飛揚,但對仗工整,大氣磅礴,用詞尖銳甚至有那么點刻薄,據(jù)聞梁王看到的時候,在大殿里吐了血。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急得。
大家關注這些事兒,給了柳玉茹充分的發(fā)揮空間。于是柳玉茹整夜整夜忙得昏天暗地。
柳玉茹接到信那天,她趕了一天的路,她有些疲憊,腦子嗡嗡的,什么都沒想,就坐在床上,看顧九思給她的信。
這次的信沒有上次輕佻了,沉穩(wěn)了許多。
他先是告訴她,這次那篇《討梁賊文》的檄文是他寫的,說他有好好讀書,讓她不要擔心。
隨后他就寫了家里的事,寫了蘇婉如何,江柔如何,寫了她的店鋪,甚至寫了周燁和秦婉之。
他寫了自個兒在望都的改革,說他如何整頓了城中地痞,安置流民。他說他開拓了好多荒地,讓那些流民在那里耕種。每一個人都能領到地,第一年繳納產糧七成,隨后逐年遞減,等到第十年,就歸屬他們。而流民第一年購買米糧和生活的錢,就從幽州債的錢里出來,等明年的他們開始交納糧食,就是幽州債的收入。他說他算過了,這樣一來,幽州債的利息就徹底抵上了。
他說了許多,大多是他的政事兒。他還說了一些細節(jié),他說他自己跟著那些農名下地一起開荒,揮舞鋤頭的時候被所有人笑話。
說原來種水稻的泥里有蟲子,趴在他腳上還會吸血,嚇了他一大跳。
柳玉茹靜靜看著,她蜷縮在床上,看著這人的話,腦海里居然就能勾勒出他做這些事兒的樣子。
她想他大概是黑了一些,也應該會再長高些,說話做事,應當沉穩(wěn)了許多。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跟著百姓去田里種地的模樣,想一想,就覺得這個男人,越發(fā)窩在了心里。
她瞧著他的信,慢慢有了困意,等到了最后,她才看到他最后一句話。
“幽州債的利息我已經解決,三十萬石也已過半,剩下的我可以從北梁買來。你莫擔心,早些回來。”
柳玉茹愣了愣,那一瞬間,她腦海中突然閃現(xiàn)了一個極為荒唐的想法。
他這么拼命安置流民、用幽州債賺錢,填補幽州債的利息,甚至親自和北梁交易,是不是都是……
想她不要太擔心。
他想著她遠走各地,是為了給他收糧,為了解決他的燃眉之急,于是他自個兒想了所有辦法,讓她不用操心。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是自作多情,還是就是事實,然而看著紙上的字,她還是覺得有種溫暖涌上來。
她忍不住將紙頁貼在胸口,深深呼了一口氣。
這是她這一輩子,頭一次遇到的,對她這么好的人。
過去對她這樣好的人,只有蘇婉。只是蘇婉身為母親,雖然有心,但的確性子太懦弱了些,根本幫不了她太多。大多數(shù)時候,是她幫著蘇婉,為她頂天立地。
她習慣了做別人的依靠,習慣了立若參天大樹。而這個人,卻是頭一個,努力為她遮風擋雨的人。
她心中感動無以復加,在暗夜之中,她突然就特別想念顧九思。
然而天南海北不見,她沒有辦法,只能站起身來,坐到了桌邊,她猶豫了很久,想寫點什么給他,卻又怕對方窺探到自己的心意,覺得太不矜持,太過輕浮。
于是她捏著筆,琢磨了又琢磨,才開始給他寫信。
她將自己身邊的事兒一一描述了,等寫完了,發(fā)現(xiàn)事無巨細,也不知該寫些什么了。
第二天早上,她將信交給了要帶著糧食回去的商隊。張叔拿了信愣了愣,發(fā)現(xiàn)柳玉茹給他的信,也是沉甸甸的一沓。
柳玉茹看見張叔的詫異,她有些臉紅。
她故作鎮(zhèn)定扭過頭去,將發(fā)絲撂到耳后,輕咳了一聲道:“張叔,路上小心?!?
張叔回過神來,笑呵呵道:“少夫人放心吧,信一定帶到的?!?
柳玉茹又吩咐了幾句,這才回了望都。
信就這么一來一回,兩人借著商隊往來,慢慢就熬過了秋天,又熬過了深冬。
柳玉茹在一月終于到了揚州,這時候三十萬石糧食已經差不多都到手了二十七萬,甚至于她還額外多賺了五十萬兩。
八百萬本金出來,不過四個月,就賺了二十七萬石糧食和五十萬兩白銀,這樣的能力,讓整個商隊都嘆為觀止。
柳玉茹到達揚州,印紅瞧著揚州的城樓,不由得有些不安,她小心翼翼道:“少夫人,如今錢糧都差不多了,要不咱們收手回去吧?”筆趣庫
柳玉茹靜靜看著揚州城,她瞧著這個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她靜靜看了許久,卻是道:“來都來了,不帶點東西走,豈不是白來一趟?”
“況且,”柳玉茹笑了笑,平和道,“還差著糧食呢?!?
說著,柳玉茹就吩咐了沈明道:“沈明,走吧?!?
柳玉茹進了城,她這次沒有輕舉妄動,她文牒上的假身份叫柳雪,她故作臉上有疤痕,帶了帷帽,四處看了看。
揚州城的商戶明顯是換了批人,除了一些不賺錢的小生意,賺錢的生意大多都換了老板。原來她家的商鋪也換了人,她讓沈明去打聽,才知道顧家逃了之后,柳家因著受了牽連,柳宣將家產全都充給了王善泉,這才撿了條命,帶著一家老小出了揚州,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柳玉茹聽得這個消息,她瞧見商鋪里打著算盤的人,還是她家的老賬房,她猶豫了片刻,讓沈明給老賬房去對面買了一壺酒送過去,便領著沈明走了。
沈明看著柳玉茹在城中游走,同柳玉茹道:“你這是在找個什么?”
“王善泉和普通官家不一樣,”柳玉茹平淡道,“這人沒有底線,手段毒辣,咱們要早做防備才好,在揚州行事,首先要把出逃的路給規(guī)劃出來?!?
說著,柳玉茹停在三德賭坊前,她朝著沈明揚了揚下巴,同沈明道:“你去里面,放一百兩銀子在桌上,說要同老板賭。他們會讓你進后院,到時候你說你家主人要見他,讓他到隔壁酒樓找我。”
沈明愣了愣:“你跑到這兒來賭錢?”
柳玉茹有些無奈,她用扇子拍了沈明一下,不滿道:“去?!?
沈明撇撇嘴,往里面去了。
柳玉茹去了對面酒樓,包了一間房,坐在窗臺邊上,靜靜瞧著賭場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