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韻愣了愣,柳玉茹將外衣脫下來,攏在葉韻身上,將文牒和路引給了她,迅速道:“往后數(shù)第十三條船,你哥在上面等你。你從這房子后面繞過去,第五個巷口對著船,中間有一條路,你出現(xiàn)洛子商肯定會看到,所以到時候我會吸引洛子商的注意力,他和我說話時候你就立刻上船?!?
“你……”
“快走。”
柳玉茹轉(zhuǎn)過身,撐著傘便走了出去。她走在人群里,逆流而去。
而洛子商駕馬沖到渡口,他方才看見了葉韻,可一瞬之間又不見了。但他知道,葉韻一定在這里。
此刻官兵和商人的侍衛(wèi)徹底沖突起來,船一艘接一艘在指揮下有序開走,他指揮怒吼也在這片混亂中失了效果,人太多了,他的馬再沒法進去,他干脆翻身下馬,朝著人群里擠去。
他剛才看到了葉韻,只要抓到葉韻,至少就能抓到葉世安!
他朝著前方?jīng)_出去,奮力擠開人群,便就是這時候,有人突然輕輕撞了他一下,隨后傳來一聲熟悉又詫異的驚呼:“呀,洛公子?”
洛子商回過頭去,便見淅淅瀝瀝雨中,女子一身素衣,撐傘而立。她笑容與周邊格格不入,溫婉平和。
洛子商皺了皺眉頭:“你是?”
柳玉茹抬起手,遮住了半邊臉,柔聲笑道:“又見面了?!惫P趣庫
看見這半邊臉,洛子商這才反應(yīng)過來:“是你?你在這里做什么?”
“要找的人沒找到,本打算離開,結(jié)果今日太亂了,就打算回去了?!?
洛子商點點頭,轉(zhuǎn)頭道:“既然如此,小姐先行,在下還有要事,告辭?!?
說著,洛子商便打算要走,柳玉茹見葉韻還差一點上船,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洛子商的袖子:“洛公子?!?
洛子商回過頭來,眼神中帶了殺氣,而這時柳玉茹的傘撐在了他的頭上,溫和道:“夜深雨重,妾身住所不遠,這傘公子拿著吧。”
洛子商微微一愣,柳玉茹將傘交到洛子商手中,微微一福,便轉(zhuǎn)身離開。洛子商瞧著她的背影,有那么瞬間恍惚,旁邊侍衛(wèi)忙道:“公子?”
“繼續(xù)找?!?
洛子商扭過頭去,冷聲道:“立刻調(diào)兵過來鎮(zhèn)壓這些人?!?
說著,洛子商收了傘,在人群中繼續(xù)找著人。
柳玉茹走到邊上,迅速繞到船對面的房子里等候著,當(dāng)船快要起錨時,柳玉茹看準(zhǔn)了時機,迅速朝著船邊沖了上去。葉世安站在船頭,見到柳玉茹過來,他忙伸出手,將柳玉茹一把拉上去。
而這時,洛子商在碼頭之上驟然回頭,他看見大船慢慢離開岸邊,而大船之上,一襲素衣立于船頭,旁邊站了個青年。
那青年看身形與葉世安極像,而那女子就在片刻前,才同他打過招呼!
洛子商腦海中迅速閃過與柳玉茹交談的種種。
茅屋中女子持著團扇含羞一笑,渡口前女子持傘而立氣度從容。
這是雨天,她卻沒有外袍,只有一件單衫。
她方才才說,自己要回去了,卻就在那條船上,而她身邊那人,像極了葉世安。
她一個女子,家中無人,尋的是滄州認(rèn)識的情郎,如今找不到情郎,又怎么會離開?!
而她一個千金,之前還見著奴婢,如今身邊怎么就空無一人站在碼頭,而她撞他那片刻,怎么就這么巧這么準(zhǔn)?
所有線索串聯(lián)在一起,洛子商猛地反應(yīng)過來。
“攔住那艘船!”
他暴喝出聲:“快!”
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他身邊的人手根本來不及攔住一艘已經(jīng)揚帆起航的大船,周邊早就亂成一片,他根本叫不動其他人。
他奮力擠開人群,朝著那大船沖去。而柳玉茹也看見了人群中的洛子商,她瞧著他的模樣,便知對方是意識到了真相。
她稍稍一愣,未曾想過對方居然發(fā)現(xiàn)得這么快,但如今已經(jīng)上了船,洛子商也拿她沒什么辦法,她便站在船頭,含笑看著洛子商朝著船追過來。
她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到她的聲音,便抬起手,遙遙朝著他作了一揖,朗聲道:“洛公子,后會無期?!?
“你給我站??!”
洛子商被逼停在岸邊,暴喝出聲。
然而柳玉茹卻是擺了擺手,轉(zhuǎn)過身去,入了內(nèi)艙。
葉世安和她一起進了內(nèi)藏,葉韻坐在里面,她脫了外袍,身上還染著血,看見葉世安和柳玉茹進來,葉韻愣了愣,片刻后,她猛地?fù)淞诉^去,抱住葉世安,顫抖出聲來:“哥……”
“莫怕?!?
葉世安拍了拍葉韻的背,沉穩(wěn)道:“哥哥在。”
葉韻閉上眼,下唇輕顫,她什么都沒說,許久后,卻是爆發(fā)出了驚天動地的哭聲來。
葉世安一時手足無措,他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柳玉茹。柳玉茹搖了搖頭,只是做了個“禁聲”的姿勢。
葉世安沒辦法,就是僵著身子,仍由葉韻哭著。等葉韻哭夠了,柳玉茹扶著葉韻上了床,便去睡了。
葉世安和柳玉茹都有些睡不著,兩人便干脆去了甲板,雨下過了之后,船行駛得安穩(wěn)許多。柳玉茹和葉世安吹著夜風(fēng),她笑了笑道:“后面打算去哪里?”
“去了幽州,便待在幽州吧?!?
葉世安看著前方:“范叔叔是個好官?!?
“我都忘了,”柳玉茹笑起來,“你父親與范大人淵源頗深?!?
葉世安笑了笑,似乎有些苦澀。柳玉茹嘆了口氣,她看著面前的人,這人和顧九思不同。顧九思會哭,會將話說出來,坦白赤誠,從不遮掩。而這人自幼以棟梁之訓(xùn)教養(yǎng)長大,他容不得自己露出片刻狼狽軟弱。她想要安慰,也無從下手,片刻后,只能笑著道:“說起來,韻兒似乎對你誤解頗深。我記得以前韻兒同我說,你心里只有仕途,是個冷心冷情的哥哥,如今看來,倒是她誤會你了?!?
“倒也不是誤會吧。”葉世安低頭看著夜里翻滾的水面,淡道,“相比其他人,我的確不知道如何同妹妹相處,我打小沒怎么陪過她,我只知道,她若出事,我護著她便夠了。這是信念,也是責(zé)任?!?
“有你這樣的哥哥,其實已經(jīng)足夠了?!绷袢阈α诵?,“小時候我就經(jīng)常想,我怎么沒有你這樣的哥哥?!?
“小時候,”葉世安有些好奇,“你不覺得我木訥么?”m.biqikμ.nět
“怎會如此覺得?”柳玉茹詫異。葉世安抿唇笑了:“韻兒說的,說我沒勁兒?!?
“那你可就不了解她了,”柳玉茹笑出聲來,“她常常同我們吹噓你多厲害?!?
若不是葉韻小時候同她把葉世安吹得如此完美,她當(dāng)年也不會起那樣的心思。
她想起那時候的心思,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
葉世安看著她的表情,知曉她是想起往事,不由得道:“你與顧九思還好吧,他可曾欺負(fù)你?”
提起顧九思,柳玉茹忍不住帶了笑容。她抿唇道:“你覺得呢?”
“那大概是不成了?!比~世安點點頭,他猶豫了片刻,終于道,“其實,此事我辜負(fù)了你……”
“不不不?!绷袢忝[手,笑著道,“當(dāng)是我謝你不娶之恩才是?!?
葉世安愣了愣,柳玉茹才覺得這話有些不大對勁兒,她趕緊解釋道:“其實你也看出來了,我的性子不是什么大家閨秀。當(dāng)初也只是裝的,我若嫁入了葉家,其實就是欺騙了自己,也欺騙了大家。”
“嫁給九思,”柳玉茹笑了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覺得很高興。我不用守那些規(guī)矩,也不用遮遮掩掩。雖然一開始我是挺不高興,可是你若接觸他,便知道,他真的是極好極好的人?!?
想了想,柳玉茹覺得這話還是不對,她又道:“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葉世安知道她是怕他不高興,打斷她道:“其實于我心中,你和韻兒,都如同我的妹妹。若沒有耽擱你姻緣,你過得好,我便放心了?!?
葉世安嘆了口氣:“少時朋友,如今也不剩下幾人,玉茹,”他認(rèn)真開口,“我希望咱們都能好好的?!?
柳玉茹聽得這話,她抿了抿唇,點頭道:“對。好好的。”
船靜靜前行,夜里無風(fēng)無月,柳玉茹扭過頭去,那一瞬間,她突然想起顧九思。
很想很想。
柳玉茹走后第三天,洛子商便鐵腕手段穩(wěn)住了揚州。柳玉茹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卻還是有一個人因為不慎被洛子商抓了出來,他嚴(yán)刑拷打了一夜,終于搞清楚了來龍去脈。
洛子商聽完柳玉茹如何入揚州、如何興風(fēng)作浪、如何離開揚州,整個人面色鐵青。
他不敢相信,再三詢問:“她身后當(dāng)真沒有其他人?”
“沒有……”
被捆著的人喘息著道:“柳夫人原在望都就是風(fēng)云人物,不是普通女子。”
洛子商沒有說話,他沉默著站起身來,同旁邊人道:“殺了?!?
說完,他走了出去,進入書房,他坐在位置上,拿著口供一直沒動,他腦子反復(fù)想象著柳玉茹是如何在背后謀劃一切,從青州、滄州、到揚州。
他感覺血管中熱血沸騰,有種莫名的快感涌上來,他將手搭在旁邊紙傘之上,慢慢吐出那個他方才知道、就深深牢記的名字:“柳玉茹?!?
而這個時候,顧九思坐在府衙之中,他執(zhí)著筆,抬起頭,看上前來通報的人道:“你再說一遍?”
“夫人讓船載著錢糧和其他人先回來了,她讓您帶人去廣陽接她?!?
顧九思緊握著筆,他克制著情緒,艱難道:“她為什么留下?”
對方看出顧九思的怒氣,不敢說話,顧九思抬眼,冷聲道:“說話!”
“夫人說是救人?!?
“她如今和誰在一起?”顧九思捏緊了筆,他覺得自己的情緒已經(jīng)瀕臨極限。
“葉……葉世安葉大公子?!?
聽到這個名字,顧九思終于忍不住,他猛地摔了筆,怒喝出聲道:“她胡鬧!”.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