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回過頭,就會看見柳玉茹驟然失去的笑容和突然彎了的脊梁,旁邊印紅一把扶住柳玉茹,小聲道:“夫人!”
“我沒事兒?!绷袢銛[了擺手,片刻后,她出聲道,“將佛堂打掃出來,我今夜去佛堂?!?
人對一件事兒無能為力時,往往就只能將希望寄托于神佛。
其實(shí)她太了解顧九思了,顧九思如今的模樣,她就知道他有大動作。但他不說,她自然也不會去問,她猜也猜得到,他會瞞她的事情,無非就是打算上戰(zhàn)場而已。
她怕他擔(dān)心,便不多問,讓人掃了佛堂,自己跪到佛堂面前。
她從來不信神佛,可這一刻她卻驟然化身了善男信女,求著菩薩的保佑和憐憫,讓那個人平平安安回來。
顧九思回了城樓,他吩咐了今夜的計(jì)劃,然后就去睡覺。
而梁王這邊,他也做好了第二日進(jìn)攻的準(zhǔn)備,讓所有人好好休息。只是到了夜里,所有人才睡醒后不久,就聽到戰(zhàn)鼓之聲雷鳴而起。
“敵襲!敵襲!”
梁王的軍隊(duì)突然就亂了起來,所有人從睡夢中驚醒,穿上鎧甲提起武器,沖出軍營列好陣后,卻發(fā)現(xiàn)荒野茫茫一片,沒見半個人影。
所有人罵罵咧咧,又回去睡了。
又過了一個時辰,大家方才睡醒,外面又傳來了戰(zhàn)鼓聲!
這次還有馬蹄聲,梁王的軍隊(duì)又趕緊被叫起來,大家沖出來,卻見已經(jīng)沒了人影,這次他們徹底火了,干脆不睡了,在城門口罵罵嚷嚷,然而過了片刻后,一群人叫罵著沒人理會,便又困了。這次他們睡下,許多士兵都嘲諷道:“那些幽州的兵崽子,也就只會這些伎倆?!?
“下次再敲再喊,也絕不搭理他們!”
一群人憤憤討論著,而后便睡下了。
而這時已經(jīng)到了黑夜里最暗的時候,花容后院的柴房里,王梅一口一口咬著男人手上綁著的繩子。
她嘴里已經(jīng)帶了血,可她還是沒有停下。這叫錢三,是她十多年的相好。他身上還背著命案,這次被顧九思抓了,也是顧九思沒時間審,可等事情了了,她和錢三一個都跑不了。
她崩掉了一顆牙,終于咬斷了繩子,錢三的繩子一解開,立刻就從旁邊找了個碗,砸碎后拼命割開了她手上的繩子,然后領(lǐng)著她偷偷開了門。
這時候大家都睡了,花容里格外安靜,王姨和錢三兩人偷偷摸摸繞出了花容,然后就朝著城門的方向一路狂奔。
他們方才聽見戰(zhàn)鼓聲了,有戰(zhàn)鼓聲,就要打仗,打仗了,就會開城門!
這是他們唯一的機(jī)會,哪怕戰(zhàn)場兇險,卻也是他們唯一離開望都的機(jī)會。
他們兩人跑到城門不遠(yuǎn)處,看著城門口士兵來來往往,他們不敢露面,躲在巷子偷偷瞧著。
王梅和錢三互相依偎著,天有些冷,王梅沙啞道:“錢你放在錢莊的是吧?”
“對,”錢三低聲道,“咱們出了望都,就去滄州,把錢取出來,我想辦法換個身份文牒,從此以后隱姓埋名?!?
王梅有些疲憊,她沒說話。但錢三的話成了她唯一的盼頭,她就和他坐在臺階上,等著城門再開。
其實(shí)他們也不知道會不會再開,可若是不開,他們也不知道去哪兒。他們等了許久,啟明星亮起來,這時候戰(zhàn)鼓再一次響起!
這一次戰(zhàn)鼓聲響起之后,門緩緩打開,士兵們騎著馬,拿著刀,一路朝著外面沖了過去。
他們動作很小,很隱蔽,沒有任何聲音。
而梁王的軍隊(duì)再次被叫喊起來,大家都帶著不滿,許多人拖拉著不肯起來,覺得這肯定又是一次戲耍。
“他們就是不想讓咱們睡覺,”有人開口,不滿道,“咱么這么一次次起來,就是中計(jì)了!”
許多人都是這么想,因此這一次集結(jié)顯得格外困難。然而也就是在梁王還在集結(jié)軍隊(duì)的時候,地面突然就震動起來。
這一次大家終于察覺有問題了,然而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時,卻就見烏壓壓的一大片鐵騎揮舞著長刀,朝著他們揮砍而來!
黑夜里一切看不分明,既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對方是什么情況,只能是摸著黑四處逃竄。
將近十萬人的大軍,一時間不分南北潰散開去,才剛剛打起來,甚至連有力的抵抗都沒組織起來,就退散開去。
顧九思趁勝追擊,乘著這些人還慌亂的時機(jī),一路砍殺過去。
鮮血染紅了他的眼睛,周邊都是刀光劍影,可他卻覺得自己內(nèi)心一點(diǎn)都不怕。
他揮舞著長槍,駕馬在戰(zhàn)場馳騁。
梁王早在軍鼓響起來之后就沒入睡,他一直在思索著,猶豫著。
望都城一定要取下嗎?
這是幽州的州府,取下自然是最好的??捎闹葑钪匾氖鞘裁??是長城。只要能拿到長城,要不要望都,有這么大意義嗎?
梁王拼命給自己找著不去攻打望都的理由,全然忘記了最初為什么來望都。
他只是覺得望都太過捉摸不透,往前他怕有埋伏,如今只能后退。
秦泗看出梁王的猶豫,他小心翼翼道:“王爺可是懼怕城中有埋伏?”
“秦先生,”梁王嘆了口氣,“我輸不起了?!?
秦泗聽得這話,沉默了片刻,隨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平靜道:“我明白,只是王爺,如今已經(jīng)到最后一刻了,不拿下望都,您心甘嗎?”
梁王萬抿唇不語,怎么可能甘心當(dāng)呢?他深吸一口氣,終于道:“如先生所?!?
話剛說完,外面就亂了起來。隨后就聽一聲暴喝,一人駕馬提槍,就直接沖進(jìn)帳中,直逼梁王!
周邊慌亂成了一片,秦泗護(hù)住梁王,厲喝道:“來人!保護(hù)殿下!”
四周兵荒馬亂,許多人攔著顧九思,梁王和秦泗被護(hù)士護(hù)衛(wèi)著來到賬外。而帳篷外面早已是人間地獄,燈火映照之處全是砍殺,梁王站在這陣營里,一時分不清對方到底有多少人,他只覺得自己被顧九思的人包圍住了,一切都命在旦夕!所有人都在跑,沒有人聽他的,他一時也慌了神智,翻身上馬,大喝道:“走!先走!”m.biqikμ.nět
梁王打馬打得飛快,秦泗緊跟在后面,他知道,在梁王直接面對生死后,他很難再說動這個人了。
他只能跟隨著,聽著梁王分析道:“他城中一定埋伏著很多人,范軒都知道我要來,怎么可能不白做準(zhǔn)備?望都我們不要了,我們?nèi)ハ乱粋€地方!”
秦泗沒說話,他覺得不妥當(dāng)。
而后面喊殺聲震天,顧九思緊追著他們,似乎一定要他們的命來平息這場戰(zhàn)斗。
于是他們一個跑一個追,而王梅和錢三趁著混亂,悄悄打暈了一個士兵后,便拿著對方文牒匆忙逃出了城門。
出了城門,才發(fā)現(xiàn)到處都是砍殺,都是鮮血,他們驚慌失措手拉手在戰(zhàn)場中挪步,害怕出什么事。
等一夜過去,天亮起來,顧九思終于下了撤退的命令。梁王跑出老遠(yuǎn),見顧九思不追了,這才緩了口氣,他回過頭去,發(fā)現(xiàn)大約還有一般人還跟著他。
梁王見四野無人,心里安定了些,決定安營扎寨,而顧九思領(lǐng)著人回到望都城,剛一進(jìn)城,就看見所有人都看著他。
他們似乎是想夸贊他,卻沒有什么好詞。就只能是滿懷希望看著他,顧九思笑了笑,同所有人道:“放心吧,他們走了。”
說著,他放下長槍,同所有人平和道:“該做什么做什么吧,別耽擱了?!?
大家點(diǎn)頭應(yīng)聲,心里的激動卻是擋都擋不住,所有人都知道,這一戰(zhàn)結(jié)束了,而即將迎來的,是望都城以一敵十的好名聲!
葉世安組織著大家將傷員抬下去,顧九思掃了一眼傷員,嘆了口氣道:“還好走了,若是再回來,我們還不知道該怎么辦?!?
葉世安點(diǎn)點(diǎn)頭,應(yīng)聲道:“還好?!?
而這時,王梅和錢三互相攙扶著往前走,錢三突然頓住步子,小心翼翼道:“那是不是梁王的營寨?”
王梅愣了愣,片刻后,她看了一眼飄揚(yáng)著的“梁”字大旗,點(diǎn)了點(diǎn)頭。錢三咬了咬牙,卻是道:“梁王在這兒正好,阿梅,你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來?!?
“你……你要做什么!”王梅有些害怕,錢三拍了拍她的手,溫和道:“你放心,我是去要吃的,不起沖突的?!?
王梅不敢相信,然而錢三卻是意志堅(jiān)決,完全沒顧忌王梅的想法,一路朝著梁王的方向狂奔過去,焦急同守兵道:“快,快幫我稟報(bào)梁王,我有很重要的信息要告訴他!求他召見一下小人!”
梁王本是不打算見這種人的,然而聽到錢三是從城里逃出來的,他便讓人帶過來。
錢三克制住激動的心情,和梁王叩拜之后,抬起頭來,同梁王道:“殿下,小人此次過來,是特意為王爺分憂?!?
“如何分?”
“王爺大概不知道,城中有多少人吧?”
聽到這話,梁王豁然抬頭,錢三輕輕一笑:“不巧,在下知道,不多不少,剛好一萬?!?x